供她上学。她也算争气,凭借一己之力成为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女孩儿,但当时环境问题,江女士所在的学校教育水平不高,毕业分配也只能去一所平平无奇的中学教书。现实和理想的差距让江女士对这方面总有一种莫名的执着——她是老师,她的女儿就不能输给别人,就得成绩好,就要考上好大学才行。
宴清成绩不错,中上等水平,但要考上重点大学还得往上擂一擂。所以在那几年,江女士看着宴清每天晚上学习到凌晨1点多。她不会主动去喊孩子睡觉,她只会端来热牛奶和宴清喜欢吃的草莓让她继续做下去。宴清因为起晚了迟到,被班主任括耳光后去走廊罚站,江女士听闻赶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态度谦卑地向班主任道歉,并让宴清也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睡懒觉。即使看到宴清憋得通红的脸,她也不在意,心里想着这也是为她好,以后就能长记性,以后女儿就会懂父母的良苦用心。
高二的时候李望舒谈了恋爱,江女士得知后悄悄去找了望舒,说最近家里事情多,宴清学习也累,让望舒这段时间就别来找她玩了。聪明的少女当然知道她什么意思,甚至连下课十分钟都不像往常一样来找宴清。宴清以为她和那个男孩打得火热,心里有点失落,忍着没多问。直到后来他们分手了,宴清怕望舒难过晚上悄悄出门去找她,这才知道望舒当初疏远自己的原因——
那是宴清第一次发火。整整一个学期,一句话,一个字,她都没有对江女士讲。江女士以为孩子青春期到了叛逆,还找来班主任想劝宴清,结果只让女儿的态度更冷漠了。她端进去的牛奶和水果宴清一口都没碰,每天天没亮就出门去学校,午餐和晚餐都在食堂吃,回来了就径直在房间里打开作业。不管江女士怎么吵怎么闹,她都仿佛看不见,做着自己的事。
直到后来江女士实在受不了去找了李望舒,才终于知道了原因。可是多年以来养成的自尊心让她拉不下脸来道歉,只能通过别的方式试图去缓和她们之间的关系。给宴清买很多以前她认为会影响学习的课外书,中午休息时间给她送去洗好的新鲜草莓,小心翼翼见缝插针地搭着话……直到半个月后宴清态度终于松动,在发现送进去的牛奶被喝光的刹那,江女士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儿。
这是她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看上去听话乖巧的女儿,好像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她有点慌,有点惴惴不安的失落感,就像发现手里握着的线突然在眼前断裂,而她怎么追都追不上乘风而去的风筝……那种无力感,让江女士每一天都过得忧心忡忡,神经紧绷。
——这就导致了第二次的爆发:或许是高三学习的压力太大,宴清中间一段时间身体出了问题,持续不断的低烧,两三个月都不来的生理期,以及怎么吃药都在溃烂干裂的嘴……每天都睡不好吃不下,精神恍惚身体疲惫,看了很多医生,喝了很多药,依然成效不大。宴清撑不住了,想要中途休学一段时间,但是江女士不愿意,所以她只能扛着继续读书,但显然结果并不是很好——宴清发挥失常,没有如愿考进重点大学,分数只堪堪过了普通一本线。江女士当时就崩溃了,以宴清带病上阵没发挥好为由,想要她再复读一年。宴清没同意,江女士就提出了绝食,要逼女儿到同意为止。
那是江女士第二次看到宴清露出那样的目光——静静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她,没有动容,没有争吵,也没有妥协。她只是照常做自己的事:做饭,吃饭,洗碗,午休。任由江女士饿了一天头重脚轻,甚至怨恨起女儿的自私和无情,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宴清依然无动于衷。
最后江女士不得不退后一步。她当然不可能真的绝食,她找来以前无往不利的望舒,想要打感情牌。望舒虽然很为难,但这是从小就让她在自己家吃饭的江阿姨,她只能硬着头皮上。没想到宴清油盐不进,当着她们面锁上了房门。任江女士在外面摔筷子摔碗,大门依然紧闭。
没有办法,江女士只能放她走。在宴清一个人乘火车离开的那天,江女士坐在沙发上,清晰地认识到了一个让她感到无比惶恐难受的事实。
——她的女儿,从来不是那种能被轻易改变的性格,甚至对她这个母亲也是如此。她的听话更多时候只是无所谓,她愿意做父母口中的乖孩子并不是因为她本性如此,而是在没有别的需求的情况下,做一个乖孩子也无伤大雅。
但当遇到她不喜欢的事物的时候,那种钢铁般的冰冷坚硬,能让江女士都感到寒心。
所以她一直认为宴清不够爱她——宁愿看着她这个妈妈绝食都不愿意复读,宁愿一辈子孤独终老都不想结婚,让她体会到抱孙子的天伦之乐;宁愿一天到晚宅在家里对着电脑,都不愿意多出去走走结交更多年轻人;宁愿多此一举攒钱买附近不到十分钟脚程的房子,也不想长久地在家里住,陪陪她这个老人……
她甚至觉得宴清爱江宁都比爱自己更多——她辛辛苦苦生她养她,她怎么就不能因为母亲而改变一点点呢?就非得活得这么自私吗?就不能满足老人的心愿让她闭眼的时候都能开开心心地走吗?!
宴清和江宁完全不一样。小女儿是那么乖巧可爱,从小到大都听妈妈的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会拒绝妈妈。她就像是坠入人间的天使,连大女儿这么懒的人都愿意改变熬夜的习惯,逆着人潮汹涌不管人声鼎沸的接送。文科生宴清会为了妹妹重新去学最讨厌的数学,承担起家长群里的角色,自己为了方便剪短发但会给妹妹扎十几种好看的小辫子……越是看在眼里,就觉得大女儿根本不够爱自己——她的世界里好像只有妹妹,没有她这个妈妈。
——直到她在模模糊糊之中,听到那句破音的泣喊。
“救我妈!先救我妈!”
听到的那一瞬间,百感交集。
她眼睁睁看着宴清血肉模糊地倒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的第一个女儿没了呼吸,浑身上下都是血,扭曲成认不出的模样。那一瞬间袭来的悲怆和绝望……她至今都不敢再去回想,窒息一样的痛苦犹然在胸腔里发出尖鸣,痛得人五脏六腑都卷在了一起,恨不得当场就去死了——
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大女儿不是不爱她,只是很多时候她的做法让宴清感到窒息,那种爱沉重而病态,能压弯人的脊椎,从此直不起腰来。她看着宴清有时候更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