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头,盯着床帐上跳动的烛火灯影,一时难眠。
灵儿明显是受过调教的侍女,言行举止都格外“规矩”,不似普通官宦人家出身的丫头。她想起从前为阿娘买药时曾路过茶楼,听里面的茶客说起宫里的一等宫女,不仅大多姿色上乘,更是有七巧玲珑心,是宫里头不可小觑的角色。付绮月回想灵儿的一举一动,越发觉得她是宫里的人。
真正的玉临公主不知去向,反倒是她这个冒牌货顶了包。背后布局之人究竟是谁?是玉临公主的生母?亦或另有其人?……
思来想去,千头万绪。渐渐地,困意涌起,她终是陷入了梦乡。
翌日清晨,辰初二刻。
付绮月从睡梦中被灵儿扰醒,刚想发脾气,一睁眼看见陌生的床帐,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
在家时,她虽不是受宠的大小姐,但也是盈雪宠在手心里的女儿,每日晨起她闹脾气时,盈雪总是耐心哄着她洗漱。如今……
付绮月默默揉了揉脑袋,从混沌的意识中挣扎出来,起身梳洗。
用罢早膳,一行人整装出发。
马车晃晃悠悠,在肃城街道行驶,街道两边都是慕名而来的百姓,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付绮月撩开车帘,往外看去,发觉此地与长安大不相同。长安城内多高楼,肃城则多为石砖筑起的矮楼,房屋顶部和外部都涂抹了一层类似于油料凝固后形成的厚物,付绮月猜测北地干旱,此物应该有防火消暑之用。
窗外的百姓见到付绮月的容貌,不免惊叹,这天家公主果然非同寻常,皮肤白皙如上好的羊脂玉,鼻梁高挺、红唇微抿,一双眼睛如宁静的秋水,一眼看过来就能摄人心魂。
灵儿见她看得出神,微微笑道:“此地名为肃城,是因数十年前,曾有一悍将名为刘肃,爱民如子、用兵如神,极受百姓爱戴。后来刘将军战亡,先帝爷感念其功绩,遂以其名安城名。”
原来如此。
西北大多地处荒漠,肃城和郢都皆安置在西北境内为数不多的平原地带,水土尚且丰沛。这样物资贫乏、天灾频发的土地,竟然能屡屡生出将才,滋养出一方淳朴厚道的百姓,或许也是上天对西北一地的补偿吧。
近百年来,在刘肃、赵瑞这样心怀大义的将领统治下,西北才能一次次地驱走外敌,维持基本平静的生活。反观长安,虽是大黎最繁华奢靡之地,却如朽木枯槁,岌岌可危。或许,生在此处,远离朝政,并不是坏事。
陈雨骑马跟在公主车驾一侧,时不时与付绮月搭话。
“侯爷是最勤政爱民的,虽在肃城有府邸,但不常住,多半时间都在岭南关军营,与将士们同吃同住。此番公主下降,本该收拾府邸容公主休憩,但侯爷提倡节俭,这才委屈公主住驿馆……”
陈雨佯装尴尬,咳咳两声,继续道:“公主不必担心,郢都府中已是安排妥当,届时,侯爷定亲自迎您。”
付绮月听了,只平静地点点头,说了声:“有劳。”
陈雨讪讪,摸了摸鼻梁,见她放下了车帘,亦没再说话。
出了肃城,往西再行路十日,终于在九月末尾到了郢都。
高耸巍峨的城墙门上,挂着刻着“郢都”二字的巨型石匾。城墙以巨石垒砌,高达数十丈。正午时分,太阳炽烈,城墙之上间或排开数百军士,旌旗猎猎,气势恢宏。
陈雨等一干士兵在前头下马,恭敬跪地:“末将陈雨,今护送公主安全而至,幸不辱命。”
“此行辛苦,起来吧。”
男人的声音低沉浑厚,掷地有声。隔着十米的距离,穿过珍珠串起的帷帘,直直击中她的耳膜。
这声音不同于她以往听到过的,任何一个男子的声音。如同长安城酒肆中最烈的酒,只尝一口,就能一瞬间烧干人的意识,让人回味无穷。
尽管知道此时想这些不大妥当,可付绮月还是不免神思飘忽。世间女子对自己的夫婿,大抵都是有过想象和倾慕的,她也一样,曾肖想过一个英俊的男子,三书六礼、骑着高头大马娶她回家……
谢麟打马上前,行至马车侧前方。手中长剑挑起车帘——
迎着灵儿惊诧的目光,谢麟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坐在车驾正中心的人。
入目先是一袭繁复精美的嫁衣,凤冠在顶、霞帔在身,纤纤十指捏着一把金丝编缘的团扇,小巧的耳朵上坠着珍珠耳坠。口脂艳红、眉如远山,双颊白里透粉,如微微绽放的桃花,腕上戴着的玉镯更是将那一截手臂衬得白皙透亮。她整个人端坐在那里,就如珠宝一般,散发着温润又夺目的盈盈光辉。
四目相对,空气霎时静寂。
珠帘微微晃动着。阳光照耀下,空气中飞扬的浮尘清晰可见。付绮月盯着他——身上穿着圆领袍衫,足下蹬着一对厚实的马靴。皮肤是此地常见的麦色,下颌棱角分明,剑眉英目,浑身透露着战场上归来的杀伐之气。她的心跳骤然漏了片刻,心想,这个男人,就是传闻中那个以少胜多、击退了十万大齐军队的定远侯谢麟,竟与她猜想的模样不大一致……
在他毫不掩饰的注视下,付绮月的手指不自觉攥住了衣袖,目光从最初的好奇转为丝丝胆怯。灵儿正欲开口,只听谢麟“嗤”地一声笑了——
“公主?不过如此。”
“……”
他放下长剑,打马回身。
——“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