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的悲伤笼罩了迟暮,似电流般穿过四肢,心像被人揪住,狠狠地扬起抛下。口鼻被堵住了,她呼吸不过来。
周久思敏锐地察觉到了林犹今的情绪,他只要一垂眸,便能够看见玉佩上的那个字。
“暮”。
那是个迂腐却又开放的时代,人们顾及纲常伦理,依旧压迫人性,可经济繁荣发展,影响着人们的思维处事。他曾听家中长辈提起,这位周家先祖,提起那个时代。
男子会以心爱之人的名字刻在玉佩之上,可据他所知,这位周家先祖前半生安邦定国,无心权爱,后半生遇上时局动荡,趁乱谋取权利,利欲熏心,终生未娶,甚至连女人都没有过。
伴其一身的只有他早年收的一个小徒弟,这个徒弟在他身死战场之后,也投河自尽了。
周久思想触碰她,迟暮拿着玉佩,眼里是他看不懂的情绪,他突然觉得他们之间即使没有那张婚前协议,他们之间也隔着一个无形的隔阂,将他永远挡在她的世界之外。
他的手刚刚触碰到迟暮的那一刻,她终于从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来,她看着周久思的脸,百感交集。
“我能不能自己呆一会。”她的语气带着恳切,他认识迟暮这么久以来,第一听她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手被他收了回来,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指甲嵌入掌心,他丝毫不觉疼痛,他能察觉到她此时的情绪,很不好。
“好。”他想摸摸她的头,最后还是没有动身。
陈逢生在大厅里左右踱步,看起来十分焦急,他看见周久思从卧室里面出来,立马冲上前。
“九哥,林家那小子真的从北边那私进了了一批货,想偷渡到东南亚去,这林家那小子......”
“我亲自去。”
“不是,这我能处理,只是需要你发个话......”
您去了,林家那小子还有命吗?陈逢生额间又冷汗渗出。
周久思刚刚出门,迟暮便再也撑不住了,她像一滩软泥倒在地上。
暮!笔锋尖锐,笔力筋道,转弯处是却十分圆钝,像清晨高山上的劲竹,也想战场上孤烟落日下的长刀。师父的字独特无人可以模仿,这是他一笔一笔刻上去的。
原来不只是我一个人。
千百年的委屈孤寂,在这个小空间内爆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卧室外早已没有了人声,已是深夜寂静无声时,大哭一场之后,迟暮没有释怀,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黑暗,更深的孤寂。
被丢在一边的手机不应时地亮起,迟暮轻偏一下头,刚好可以看见屏幕上跳出来的信息。
“见一面吧,公主殿下。”
附图是那日在挪威,周久思和于珠一起进酒店的照片。
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来了,同类之间的相吸。
今日早晨下了一场大雨,她刚刚出门时,遇见了一夜未归的周久思,他带着清晨的寒霜,风尘仆仆地打开了门,看起来一夜未睡。身后的陈逢生刚刚从轿车上下来。看起来比周久思更加疲惫。
迟暮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她鼻子一皱,随机反应过来这血应该不是周久思的,不知这一夜他去哪了。
迟暮走向他,更准确地说是走向门口。
“你。”周久思向上前,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很脏,往后退了一步。
迟暮看到了,心中不知作何滋味,“我,我有事出去一趟。”
迟暮跑走的时候经过了陈逢生,看着跑走的人儿,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周久思,“不是,哥,你开了一夜的车从东北跑回来,好歹抱一下啊。”
周久思神色冷峻地看向他,陈逢生立马不敢说话了。
“派人跟着,别让她出事。”
陈逢生转身照做,又被周久思叫住了。
“只确保她的安全,不要管她做什么。”
青瓦灰砖的院墙之下,银杏落了一地。
迟暮眉峰扬,约她还敢约她的地盘。
她许久未来,这里客人也少,侍者也疲软了许多,院中金黄一地,无人打扫,侍者搁院门口睡大觉。
迟暮在满是金黄的小方院中见到了顾慎,她呆在了原地。
在乱石中刚刚醒来时,身上的伤口都神奇的愈合了,不仅如此,原本平平无奇的景色在她眼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似乎与这天地一体,能感受到天地的呼吸。
她变没有了实体,变成了一缕飘魂。
她从前在天下美人聚集的皇宫之中,容貌只能算得上中上,可在她变成魂魄后的几十年里,她的容貌每一天都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她出落得越来越美,足以颠倒众生。
初时,迟暮以为每个人死后都活变成这样,她惊讶也惊喜,既然这样,她又可以和师父在一次起了。
她走了许久,她可以看见众生,人们却看不见她。更加可怕的是,她没有任何同类,在这个世界上,天南海北,变成这样的,只有她一人。
后来她藏匿于一群山树林之中,百年之后渐渐有了实体,可她还是没有同类。
顾慎白衣白裤,不染一丝尘埃,他仰头再看银杏落下,听到脚踩在树叶上的声音,随机回过头看她。
他长得很美,男生女相,比之迟暮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是谁?”迟暮压制住心头翻天的情绪,尽量克制着自己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看不出来吗?我以为你看见我的第一眼便能明白呢?”他冷笑点头,表情变化之间是对当前局面的绝对掌握。
“我叫顾慎,迟暮,或许你可以把我当作你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
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恶意,迟暮能够清晰地感觉到。
亲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