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罗宅,曹旭领着李护院悄悄地从后门走了,没引起旁人的注意。
房中点了明灯,飞飞端来食案,担忧道:“小姐,吃点东西吧。”
罗少知靠在榻上摇了摇头,“端下去吧,我现在没心情吃东西。”
飞飞瞧着她眉眼间的哀意,急得直想哭,“小姐,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那李护院是个老酒鬼,酒鬼嘴里说话半真半假,当不得真的!您看侯爷眼下不是正好好的吗?”
“好好的?”
罗少知苦笑:“他哪里好了?”
从前罗少知只知道,文府的两位公子很看不惯文承,一年来公主府探视的次数屈指可数。
文承甚少提及亲人,罗少知便以为他是独立惯了,却没有想到,背后居然有这么多的难言之情。
那样刺骨的冬天,他跪在雪地里,该有多冷?得知兄长想要毒害自己的性命时,心中又会有多痛?
“旁人都说绛衣侯疯癫了,薄情寡义、六亲不认……”
罗少知喃喃:“可有人问过他受过什么苦,有什么难处?”
飞飞哽咽:“小姐。”
“你知道最让我难受的是什么吗?”
罗少知的眼眶忽然变得很红,“在静安王府别苑,我问他,他在朝堂之上大义灭亲,是不是因为大公子曾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是她太天真,文府之于文承,岂止“对不起”三个字。
罗少知颦眉,眼眶红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声音慢慢变得破碎,“就连我……我自以为是,自以为替他考虑,实际也在重揭他的旧伤。”
倘若那日她没有自作主张地去找静安王妃,没有踏入眠花阁,文承就不会癔症突发,也不会将自己关在屋里空受几日的折磨。
想到这儿,罗少知看向桌上那盘一动未动的栗子糕,只觉心间盈满了酸楚。
少时,罗少知最爱吃栗子糕,去公主府时偶尔也会带上一两盒。
可文承不爱吃点心,他的一日三餐素得可怜,连油水都见不到几点。
偌大公主府不至于连点好东西都吃不上,罗少知好奇,问文承为什么,文承说他自幼体弱,不宜食用荤腥甜辣,否则肝火太旺,夜里难以入眠。
“你晚上常常睡不好吗?”
彼时文承站在内苑檐下,望着天空拥挤的云朵,神色温和而宁静,道:“偶尔。”
后头罗少知盘腿坐在栏杆上,一边吃着栗子糕一边道:“我小时候也常常睡不好觉,大夫说是容易心惊,我娘就陪着我睡,每晚给我唱哄孩子的摇篮曲,你也试试呗?”
文承黯然:“可我娘已经不在了。”
说着,文承回头,下一秒便因罗少知惊世骇俗的吃相而震惊到瞪大眼。
文承平生头一次见人能在手腕细的木阑干上盘腿坐着,并且稳如泰山,膝盖上还托着两盘点心,戏班子里头耍杂耍的也不见得有她这样的本事。
罗少知见他眼睛睁大定定看着自己,以为他是馋了,端起一盘小碟递到文承面前,含糊道:“你想尝尝吗?”
“不用。”
文承立刻闪躲回屋,避如蛇蝎。
罗少知坐在栏杆上嘀咕:“不爱吃就算了……”
然而,过了三四天,某日午后,罗少知抱着新买来的一对鸳鸯风筝风风火火地蹿到公主府内苑,却发现文承书房的桌上摆着几盘已经被用过的点心。
文承正认真在抄书,一旁的手抄已经摞了厚厚一叠。
罗少知纳闷地凑过去,问:“你不是说不爱吃点心吗?”
文承道:“是别人送的。”
罗少知抱着风筝不是滋味,“别人会送吃到一半的点心过来吗?”
她很不开心,原来文承不是不爱吃点心,只是不爱吃她送来的。
“我听说,前几日宫里的内侍官来过,”罗少知小声道,“皇上想让你娶国公府家的小小姐。”
文承手中的笔停了停,但眼睛没有抬起来,也没有回应。
罗少知再看向那几盘点心,想到这或许就是国公府的小小姐送来的,心里更难受了,“你要娶她吗?”
文承低声道:“你多想了。”
多没多想,对那个年纪的罗少知来说不重要,她一贯情绪大于理智,文承不否认,在她眼里便相当于默认。
当时已近春末,走前罗少知将两面风筝留在了公主府。
春天过去,少女的心思也该是时候散了。
而之后,又过了一些日子,罗少知才知道,那两盘点心不是国公府的小小姐送的,而是文府的大公子前一天晚上来公主府探望时顺手带来的。
吃完点心的当晚文承就生了梦魇,连着几天闭门未出,还惊动了宫里的太医。
当时的罗少知以为点心真正想送来的是国公府小小姐的浓情爱慕,可实际上,那几盘点心里裹着的,是刻骨剜心之毒。
是她知道得太迟了。
“飞飞。”
飞飞连忙凑近,“小姐,有什么吩咐?”
烛光下,罗少知闭了闭眼,拂去眼角的水意,哑声道:“拿纸笔来,明日你替我送封信去绛衣侯府。”
第二天一早,信倒是送过去了,不过是绛衣侯府的秦管事接的。
飞飞心细,多问了一嘴,秦管事解释,清晨宫里来人宣皇上召见,侯爷一早便进宫了。
等飞飞回了罗宅,将消息带回去没多久,罗宅也来了宣召,说是贵妃娘娘想见见表小姐,细商清明祭拜之事。
宣召来得仓促,罗少知头一晚没睡好,眼底下还乌青着,只能急忙让飞飞敷了个精神点的妆,还上了平时甚少用到的唇脂,打扮得精致潋滟的,才勉强把憔悴焦容压下去几分。
然而,到了云宁宫,宫里的嬷嬷却说贵妃娘娘正在御花园赏花,并嘱咐贵妃身边的婢女将罗少知直接带过去。
宫苑里头莲湖与亭阁诸多,远近有无数山石与草木,这时令春意正浓,树木葱翠、百花齐放,令人眼花缭乱。
罗少知一头雾水地跟在婢女后头七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