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少知拼命低头,生怕一个憋不住让脸上的表情被文承看见。
她想象不到,皇上问这些话的时候文承的表情该有多精彩,若是从前的文承,被污蔑清白是一定会当场反驳的,可眼下的他……
文承一下一下地敲着石桌,等着罗少知抬头。
好半天,罗少知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抬头道:“都是些风言风语,侯爷不必困扰。”
“既是风言风语,又是怎么传到皇上耳朵里的?”
罗少知一愣。
文承看向她身前,“这盘栗子糕,是贵妃特地为你备下的。”
罗少知先是发怔,等反应过来愠恼了,“我今日进宫不是为你!”
罗少知先前虽在贵妃那儿求了情,求的却是让太医替文承再看一看。
今日进宫和文承遇见纯属偶然,她自知算不得多么高尚的人,却也不屑用这种手段来上赶着倒贴。
文承这样怀疑,当真是在羞辱她。
回京这么久,这还是罗少知头一次动怒,两弯浅月似的眉头紧蹙着,眼睛都气圆了,樱红的两瓣唇更是向下紧抿,神色冷到了极点。
文承忽地蹦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带了匕首吗?”
罗少知:“啊?”
文承视线往她袖口处移。
罗少知一惊,掖紧衣袖,红脸道:“你乱看什么?”
文承撑着下颌,问:“你这么生气,想杀我了吗?”
他的神情很认真,但越是认真罗少知越觉得惊悚。
先前在静安王府别苑,文承也是这样自说自话,莫名其妙地问罗少知为何不杀他,为何不要他的性命。
难道是癔症又要犯了?
罗少知连忙看向文承脸上,只见两眼中虽有郁气,但眼瞳并不浑浊,面上的神色也不看不出挣扎和迷惘。
但她还是不放心,那日文承发病也是突如其来的毫无征兆,就俯身靠近了点儿,尽量柔声问:“文三,你可有哪处不适?”
文承眨眼微怔。
罗少知靠近,两人间的距离便只剩下一臂不到。
甜香随风逸来,文承习惯了檀香和药味,时隔几年骤然闻到和当初一样的女子香,放在桌边的手指微微收曲了一下,下一秒怒而冷声道:“这是在御花园,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罗少知:???
罗少知尚在茫然,就见文承一甩衣袖忽然站了起来,紧接着如同躲避洪水猛兽似的朝后连退三步,望着她冷冷道:“你当真要全京城的男子都避你如蛇蝎才甘心?”
罗少知站在风里彻底凌乱。
这说的都哪跟哪?
“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又犯病了?
话就在嘴边,罗少知却不敢说。
文承见她支支吾吾,以为她是被戳穿心事无法辩解,皱眉道:“方才贵妃所说,你到底听没听进去?”
罗少知茫然:“贵妃说什么了?”
“程家小姐不过性情娇纵了些,在外便名声扫地,如你这般——”文承顿了顿。
罗少知捏紧拳头。
倘若文承敢说出半个有关“放荡”的字,她绝对不顾他身体薄弱,一拳痛击过去。
好在,文三公子这么多年读的圣贤书还没丢,“——这般不端庄。”
他沉声道:“你日后还想不想嫁人了?”
罗少知气得简直想笑,绛衣侯自己个儿早朝不上、功名不修,反倒来管起她一个外人嫁不嫁人来了。
罗少知恼羞成怒,蹭地站起来,高声回敬:“有劳侯爷惦记,少知清心寡欲暂时还没有嫁人的打算,要说日后——”
她呛声道:“金灵寺就在京郊,等年岁到了少知就削发出家当尼姑去,绝不在侯爷面前晃悠碍眼!”
说罢,她倔强一扭头,满身火气地走了,走时顺带着把石桌上的栗子糕卷走,绝不留给文承这个蒙眼黑心肠的疯子一口!
御花园一角,躲在暗处的小太监将石台间发生的事看得仔仔细细。
罗少知扭头一走,小太监立刻轻手轻脚地从假山石后头挪出来,快速择步,赶往云宁宫的方向。
……
半炷香的工夫后,云宁宫的内殿里传来贵妃的惊呼声:“什么?!”
通报的小太监满头大汗,跪在地上急道:“侯爷不但躲了,还斥骂表小姐罔顾名声不端庄……”
贵妃娘娘大怒,染着丹蔻的手震然往案上一拍,“文承他居然说这种话!”
贵妃一贯护犊子,听不得外人说罗少知半点不好,这会儿眼睛都气红了。
侍女惊呼着上来搀扶,唯恐她伤着自己,贵妃攥着软帕咬牙问:“少知呢?少知如何了?”
“表小姐往御花园南边去了。”
“南?”
贵妃一愣,“南边是天一池,她去那儿干嘛……表小姐走前,可说了什么?”
太监跪地结巴道:“表小姐说、说……”
“说什么?!”
小太监:“说她要出家当尼姑!”
“出家?!”
贵妃霎时眼前一黑,半晕了过去。
而罗少知本人并不知道,自己又多了一层“表白绛衣侯惨遭拒绝,心碎之下削发出家”的好名声。
她之所往南走,也并不是想不开要跳湖,而是因为找不到回云宁宫的路了。
罗少知自小在府里和道观里待着,没怎么在外游晃过,在岭南的时候忙着活下去,也没逛过多少过山水,因而过了这些年,路痴的毛病依旧没改过来。
按理来说,御花园各处各角应当都有侍卫巡查,再不济也能遇上一两个太监宫女,偏偏她走的这条道不但一个人影没瞧见,且越走越偏僻、越走越狭窄。
春天里,御花园的花草灌木茂盛繁密,远近的视野都被遮盖,今儿又是阴天,虽没落雨却也瞧不见太阳,无法根据日头辨认方位。
来时罗少知还想,天云沉沉的贵妃怎么想起来要赏花,眼下全想通了。
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