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内苑卧厢大概要一盏茶的工夫。
天热,内苑院落里灌起风,花瓣和落叶吹得到处都是,抄手回廊里下人正在清扫落叶,远远见着一身暗红常服的男人走过来,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
等对方走近,瞧见那张阴沉如杀神般的脸,下人们吓得把手里的扫帚都丢下,一个个跪下紧张道:“见过侯爷!”
绛衣侯怎么进内苑了?
下人们心惊未定。
等人走远,有人回过神来,震惊道:“侯爷怀里抱着的是小姐吗?!”
吴国公府内苑文承不是头一次来,但罗少知在府上的闺房却是第一次进。
当初罗少知刚回京在南街的那一桩小小宅子里歇脚,卧房一眼便能扫个干净。现如今搬入华府,卧厢气派四间连室不隔断,里头的置物却还是和从前一样清简,除了一张内室像样的床榻、一尊镜台,半点儿瞧不出这居然是世家贵女的屋子。
床边的遮光立屏上还挂放着罗少知换下的里衣,文承来得突然,罗少知换了衣裳后匆匆往前厅赶没来得及收拾,事先也没料到文承会踏入内苑卧房。
文承挪开视线,将罗少知抱回床上,放倒后低声道:“别睁眼。”
罗少知听话地没有睁眼。
文承替她收拾内室的狼藉去了。
罗少知听得轻缓的脚步声,就在床畔附近,来来回回的,虚弱地开口:“侯爷?”
“嗯。”
“……你在干吗?”
文承脸不红心不跳地将里衣叠好,放入衣柜中,“收拾你的衣裳。”
罗少知这会儿反应慢,卡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当即又急又羞,慌里慌张地睁开眼,“你别……”
文承已经收拾完折回来,“头晕就别睁眼。”
罗少知眼前还是花得很,她看不清文承的面孔,费了好大力气才艰难地撑起上半身,靠在枕头虚声道:“这些东西不该你来收拾……”
声音太小,文承没听清,皱着眉俯下身,将左耳靠近罗少知,“什么?”
罗少知闻到文承身上的清淡药味,似乎还混合着安神香的味道。
方才被文承抱回来时她也闻到了,却没机会问。
罗少知立马放下方才的话题,转而问:“你这几日,又犯病了?”
文承:“嗯。”
罗少知心紧,“为何?要紧吗?”
文承望着她,幽幽道:“现在是担心我的时候?”
罗少知:“我这只是乌头的毒性,过段日子便好了,不碍事的。”
不碍事,却还在他怀里哭得跟淋雨的猫儿似的。
太医没多久就到了,不是上回的女科圣手,这回来的是秦太医。
大概是来的途上福祥添油加醋地恐吓了一番,秦太医进屋时满头大汗,望着文承目光充满畏惧。
文承坐在椅子上,眼神瞥了一眼过去,淡淡道:“去看看罗小姐如何了。”
秦太医忙道:“是!”
把脉时,飞飞惴惴不安地在床边守着。
罗少知注意到文承似乎低头朝福祥嘱咐了什么,福祥应声出去,许久都没回来。
碍于太医的面,罗少知不太好问,装没看见。
几息后,太医面色凝重,起身道:“小姐身上似乎有乌头毒的症状。”
文承抬眸:“确定吗?”
秦太医:“小姐近几日食饮可有异样?”
“有,大人稍等!”飞飞连忙将桌上的药罐抱过来。
秦太医靠近药罐,凑鼻闻了闻,回首对文承道:“回侯爷,确实是乌头。”
床上的罗少知默默唏嘘。
太医就是太医,外头的大夫要尝一尝才能知道药中掺和了什么,太医只需一闻就行,不愧是皇宫御用。
“乌头……”文承低语。
秦太医道:“这乌头掺在治疗风寒的小柴胡汤中,与半夏药性相冲,毒性更易潜侵入体,好在小姐服入的量少,尚未酿成大祸。”
太医回身对罗少知道:“小姐莫挂心,待微臣开一剂排毒药方,乌头毒三五日便能排解。只是这些日子小姐不可下床走动,还须静养为主。”
罗少知不便起身,开口道了谢,让飞飞辅着秦太医开药方。
宫里的太医做事向来讲究,每一味药材的来历、药性和用法都讲得极细,飞飞在边上飞快地拿纸笔记着,生怕日后再弄出差错。
两盏茶后,药方总算条条缕缕地开好了,秦太医告命回宫,飞飞亲自出门相送。
罗少知闭目休息,忽而听得院来传来飞飞的惊吓声——
内苑院落里,不知何时乌泱泱地跪着一群陌生男子,服制统一,个个腰配弯刀,杀气裹身。
这样的阵仗,比宫里的禁军还要骇人。
飞飞和秦太医见着鬼似地退了卧厢。
秦太医冷汗涔涔,飞飞也没好到哪里去,蹿进内室躲在罗少知身边不敢动了,“小姐,外头、外头好多拿刀的人!”
拿刀?
罗少知微愣。
文承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是刑部的人。”
罗少知怀疑自己的耳朵听岔了,“刑部的人为何会来吴国公府,谁派来——”
她一顿,悟了。
还能是谁派来的?眼前这位职任刑部侍郎的绛衣侯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