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爽的四月天,数十名难民聚集在林间小道旁。这里是兴州通往北城的必经之路,许多逃难企图北上的难民都停留在这里。
方朝开国至今一百四十二年,历经九位帝王。先帝英年早逝,过继的太子年仅八岁,在权力的交锋中逐渐沦为傀儡。新帝登基三年,皇权旁落,诸王内战,天灾人祸民不聊生。
林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魂穿到了这里,变成十岁的小乞丐,难民中的一员。
林白挠着后背,七八天没洗过澡,身上的泥垢瞬间沾满了指甲缝。果然,生存能治好一切洁癖,林白现在可以毫无负担地席地而坐,毕竟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比地脏。
“咳咳……”
就在林白神游时,他身旁的老乞丐突然急咳起来。林白见状连忙拿起竹筒,喂老乞丐喝水。
“不用,你留着喝……”老乞丐呼吸短促,痛苦地闭着眼。他将竹筒推回给林白,倔强地背过身去。
他们这些难民,原本还有条小溪作为干净水源,但是两天前,附近村子的村民发现难民窃水,拿起锄头驱赶他们。现在的他们,别说吃食,连口干净的水都没有了。
刚想到这,林白肚子发出了饥饿的‘咕噜’声。
老乞丐听见了声,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半个馒头。
“你吃。”老乞丐怕被周围的难民发现,将馒头偷偷摸摸塞到林白手心。
“你没吃?”林白有些着急地看老乞丐,他意识到声音有些大,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指责老乞丐道:“我不是说了,别留下。”
说来惭愧,这半块馒头是他们离开兴州前趁乱抢的。
上辈子,林白是个富二代。虽然爹不疼娘不爱,但从来没有缺过钱,出行都是几百万的豪车,从小零花钱就用‘万数’来做单位。吃惯了大鱼大肉,哪想到还有当抢匪、抢馒头的一天。
刚开始穿越时,林白就是个没身份的乞丐难民。是老乞丐救了他,给了他口水喝。
当时的老乞丐就已经身染咳疾,重病在身。
老乞丐原就是本郡人,去年天灾不断,大旱和洪涝毁了老乞丐一家。老乞丐的妻子淹没在洪水中,儿子儿媳也死于后来的大疫。当地官员不顾百姓死活,强行征粮逼税,老乞丐只能卖了田地和房子,带着孙子孙女背井离乡。
逃难路上,老乞丐的孙子孙女接连离世。具体细节,老乞丐不愿说,但他总会念叨,若自己孙女还活着,得有林白这般大。
后来,林白从其他乞丐那听说了老乞丐的一些事。说他把孙女卖到花楼,小姑娘性子烈,跳楼摔死了。孙子也才六七岁,目睹姐姐惨死,受到惊吓,大病失智,没几天也去了。
林白自认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原生家庭的原因,他无法信任任何人,与人建立一段长期稳定的关系。
他的生活,是粉饰包装好的假象。在外人看来,林白温柔体贴,出手大方。兄弟扎堆,哪怕是在前女友那,也能拥有极好的口碑。但事实是,林白从不着家,淡漠生命,酷爱极限运动。女友一个接一个,处处留情、处处无情,是个没定性的纨绔子弟。
林白从不淡化自己的缺点,相反,就连心理医生都说他过分清醒。
这样的林白,本该在知道老乞丐过往后,利用抛弃掉他。
可是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林白听见老乞丐哭着梦呓,一句‘不卖你’,一句‘别跳’,悲恸的哭声令听者动容、闻者酸涩。
再后来,林白听说花楼的人抢回了老乞丐卖孙女的钱,他们指责老乞丐孙女跳楼晦气,要将老乞丐孙女的尸体卖去配阴婚。老乞丐听人说,女孩配了阴婚就不能投胎转世,他不顾周遭人的劝阻,闯进花楼被打了个半死,硬是将孙女的尸身抱了回来。
林白没见过老乞丐这样的人。老乞丐活得坚韧,即便遭受了诸多苦难,也从不哀怨。老乞丐身上的质朴和真诚、与他偶然流露的脆弱形成鲜明反差。
但凡林白的血脉亲人有老乞丐的半点良心,林白都不至于活得那么孤独。
出于这么一点恻隐之心,林白照顾起了老乞丐。
乞讨、下跪、吃馊饭……在这个世界,林白没有半点穿越人的优势。他既是文盲,也没有户籍,兜里没有半个铜板,乱世之中,十岁稚龄,他能做到的真的很少。
所以眼看老乞丐越病越重,林白便打起了参军的主意。
眼下到处在打战,征兵压力大,谎报大上两岁,军营里的人也会睁只眼闭只眼。林白都打听好了,他这样的,能卖个一到二两银子。
林白想拿钱给老乞丐治病,还他救命的恩情,从此划清界限。
但老乞丐知道,林白这个年纪,参军就等于送死。以前他们村子征兵,被抓去的人就没有回来的。
老乞丐为了断绝林白这个念头,打听到北城可以北上,就想着在自己死前,将林白带到更北边去,远离南边的战乱。
离开前,兴州街上恰好有混混闹事,打翻了一家馒头摊。
老乞丐和林白正好要离城,目睹了周围乞丐哄抢的场景。老乞丐二话不说就冲上去捡,林白暗自做了下心理斗争,最后还是加入了抢馒头的队伍。
对此,林白也想说服自己是捡,可他到底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心里明白,即便是地上的东西,也是有主的。自欺欺人般,他临走前记下了摊主的那张脸,想着以后有了钱,无论如何也得还人家。
当时抢的三个馒头,突破了林白为人的底线,也让他彻底融入了这残酷的世界。
可惜,他们到达北城才知道,早在两个月前,北城就彻底封死了难民北上的道路,不允许通行。他们进退两难,只能和难民扎堆,留在外郊期待奇迹出现。
老乞丐到达这里没几天病情就严重恶化,如今藏着半个馒头死活不肯吃,为的什么,不言而喻。
林白从未接受过如此沉重的善意,一时间有些哑然。
“你吃吧。”林白说话的声音有些沉闷,放在一个十岁的孩子身上,显得有些违和。“做个饱死鬼去见家人。”
林白本不应该说这些晦气话,但他和老乞丐都明白,事实如此。
老乞丐头疼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