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殿下怎么在窗子底下打盹儿呀,外面还下着雪,会吹病的。”
缝在衣领的绒毛轻痒痒环在颈周,洛久瑶的神色尚有些恍惚。
她曲指摸一摸暖呼呼的手炉,指骨颤动,不知觉绞紧了绣套的流苏丝绦。
直到身子回暖,洛久瑶才从恍惚中挣出来。
她不顾桃夭阻拦,重新将窗推出一道缝隙,想再看看落雪。
可雪停了。
天黑的透彻,覆了落雪的红墙将黑夜割出一块四四方方的幕,寒风顺着窗栏涌进来,激得人轻微冷颤。
没能看见雪,洛久瑶只好将窗子合拢。
伸手之际,腕间露出一截才绑上去的细布。
洛久瑶扯一扯袖子,将细布盖下了。
她不该在这里的。
她该是已经死了的,在她的记忆中。
她死在二十四岁,死在燕京城的郊野,埋身在那场纷飞的大雪里。
利箭穿心,血流不尽,方寸之地的霜雪遍染鲜红。
可当她熬过那样刺骨钻心的冰寒,本以为一生就此尽了,再睁开眼,却一朝回到了少年时。
章平十六年,冬日时。
三日后,将是洛久瑶十五岁的生辰。
大熙皇帝洛淮的子嗣不多,洛久瑶是其中最为年幼的一个。
按熙国皇室祖制,公主满十五岁时都会举办一场笄礼,邀京中命妇及各家小姐共同参礼。
洛久瑶的降生时日却正压在先皇后的忌辰上。
先皇后宋知意是当今圣上洛淮的发妻,与洛淮青梅竹马,深受洛淮爱重。
章平二年的冬日,洛久瑶的生母许美人与先皇后同时生产,本该是内廷中的双喜之事。
可先皇后诞下的小皇子见世后面色青白,落地不出半个时辰便没了呼吸。
先皇后的身子骨自多年前小产后始终虚弱,有孕生子本已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又眼见小皇子夭亡,不禁悲痛交加,猝然辞世。
先皇后薨逝,洛淮悲痛难掩,丧礼后罢朝七日,服缟素十二日,十二日间,洛淮大举诛杀于丧礼上祭拜不恭的朝臣,以儆效尤。
不仅如此,洛淮更将先皇后的祭礼与每年的祭祖齐轨连辔,挪到行宫祭殿大举操办。
洛久瑶的生辰惯来是不能庆贺的,更别说操办笄礼。
母亲品阶低微背无家势,早在她六岁那年便没了。身无子嗣的良妃将她接走养在膝下,然而不出三个月的时光,良妃也没了。
良妃死后,她辗转到容妃身边,与容妃及其膝下的七皇子洛久珹一同生活。
直到章平十一年,容妃因谋害淑妃被囚冷宫,又不出一月,司天监进言,道是星象有动,九公主洛久瑶生身不详,不宜留在宫中,暂理六宫事的淑妃便将人发落去了若芦巷。
直到如今,洛久瑶从若芦巷脱身不多时,回宫后住在偏远的延箐宫,与两个侍女为伴,谨小慎微在宫中过活。
至于生辰,她是记得的,却向来只当忘了。
“殿下。”
见洛久瑶正出神,侍女桃夭将新领来的炭拨在炭炉里,轻声唤她。
洛久瑶抬起眼帘看她。
桃夭是她回宫后从花房领出来的小丫头,比她长了三个年岁,做起事来格外沉稳。
见她回神,桃夭拨过炭火,轻手轻脚走到她身边。
“殿下,去行宫参祭的素服已备好了,只是您才回到宫中,太后娘娘她又去了太安礼佛,此次行宫随行,那些人见了您指不定又在背后怎样编排……”
洛久瑶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她能从若芦巷脱身全是仰仗着潜心修佛的太后,如今太后不在,宫人素来多唇舌,克亲之言、天象之说,又或是旁的什么,免不了多惹人言语些。
人言若刀,不过放在如今,这点言语伤不到她什么。
炉中的炭火燃的很旺,爆出‘噼啪’一声。
洛久瑶转过目光。
透过炭盆氤氲出的热流,长屏上的云纹摇摇晃晃。
像是飘摇在梦里的,濡湿了远山的雾。
洛久瑶将手朝炭盆旁凑了凑。
因天气湿寒微微颤抖的指骨感受到暖意,和缓许多。
炭盆旁是暖的。
可洛久瑶的手悬在暖流中,却未染上丝毫温度。
她的手依旧很凉,身子也捂不暖,好似仍卧在那场埋葬于身的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