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贴擦在颈侧,洛久瑶僵直了脊背,下意识攥紧袖中的长钉。
掌心里浮起一层冷汗,濡湿了包裹长钉的薄布。
她认出贴在颈侧的短刀。
也认出这个声音。
崇昌相邻西境,秦王世子秦征幼时生长在崇昌,得一柄西境人的弯刀并非难事。
眼下贴在她脖颈侧的短刀名为钩月,是西境曾进贡给秦王的宝刀,镔铁所制,锻坯淬火,刀刃薄利寻常短刀难以企及。
洛久瑶前世曾见过这柄刀。
横切过长钉的刃痕与钩月的刀刃就这样在脑海中,轻易吻合在一处。
不过就算她毫无察觉,这刀平白送到她颈侧,也足以叫她有所警戒。
……若是秦征对匾额动手脚,他的目的是什么?
洛久瑶一时想不清缘由。
祭殿中没有燃灯,只有浅白的月色从殿侧小窗映入,在砖石上投出两道相叠的,深浅不一的影。
光线暗淡,他们望不清楚彼此的表情。
洛久瑶背对着手持短刀的秦征,微敛眼睫。
她的嗓音里故意掺了几分颤抖,斥道:“你是何人?可知道这是何处?胆敢在皇家的行宫行刺,你在找死吗?”
贴擦在颈侧的弯刀一顿。
洛久瑶极快捕捉到他的犹豫,秦征八成不知她此行目的,只是在用钩月试探她。
钩月的刃却磨得太利了,连长钉都能横切开一处,何况是少女细嫩的颈肤。
裸露在外的脖颈经刀刃轻擦,血丝便瞬间顺着相触的地方流下,渗到衣领中。
洛久瑶吃痛似的“嘶”了一声,肩膀轻颤。
她佯装疼痛,藏在袖中的指尖却灵巧勾动,取下本包裹住长钉的薄布,将长钉牢牢攥在手中。
她在找一个回身的机会。
可察觉到她的颤抖,刀刃竟挪开了些。
洛久瑶不敢松懈。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少年冷淡的声音传来:“八年前,千昭宴,臣曾与殿下有一面之缘,殿下可还记得?”
洛久瑶愣了一下。
八年前的初夏,藩王入京朝拜,秦王携尚未封世子的秦征前来燕京。
洛淮赐众藩王宴,名为千昭。
那时的洛久瑶已生活在容妃宫中,这一面之缘或许不假。
不过千昭宴时她年纪尚小,哪里能分清什么秦王郑王,更别说这位与她毫无瓜葛的亲王之子——加之宴会未过半,当时玩心尚重的洛久珹就带她从席间溜走了。
千昭宴后的第三年,秦征受封世子,受皇帝诏,自崇昌赴燕京,明面是表皇室亲近,实则是做秦王在燕京的质子。
再后来,洛久瑶辅佐少帝洛璇登基时,秦征已接过秦王的王印回了封地。
前世的秦征曾对她辅政一事极为不满,隔三差五上呈奏疏弹劾,更在藩王来朝时咄咄逼人,直言斥她挟势弄权,为祸朝纲。
思及过往,洛久瑶捻着长钉的指节更紧了几分。
纵然她对他有所熟悉,但十五岁的洛久瑶,记忆中是没有秦征此人的。
“自是记得的,只是不巧,我曾自六年前离开,直到前些日子才回到宫中。”
她看向刀刃反照出的冷光,含糊其辞地哄骗他道,“如此说来,我与……哥哥,该也是多年未见了。”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颈侧的弯刀彻底放下了。
洛久瑶半刻未等,径直转过身。
转身一瞬,她竟有抽出长钉,用那尖端直钉入他心口的念头。
就像她死在燕京城郊那日,正是秦征部下的精锐埋伏在密林中,弯弓搭箭,用那支利箭刺穿她的心口。
洛久瑶指节轻颤,终究压下冲动,悄声将长钉收好了。
冬日的衣衫厚重,长钉虽利却不足以要他的命,她虽有恨,却没必要自找麻烦。
正如秦征也不会自找麻烦,在此地对她下杀手一般。
洛久瑶退却两步,借着微弱的月色瞧向眼前的少年。
眼前的秦征和洛久瑶记忆中的那个高慢倨傲秦王无甚差别,不同于白日祭礼需着素服,少年已换了常服,外披织金薄氅,氅衣下的深色锦袍是西境名贵的金丝锦缎所制。
他正立在泛白的月色底下,手中提着凉沁沁的钩月弯刀。
“秦征,见过殿下。”
少年报过名姓,躬身朝洛久瑶行了个不高不低的礼,而后笑道,“有劳殿下哄骗臣,不愿拂了臣的面子。”
还是一如既往的辩口利辞。
洛久瑶顿了一顿,适时地卖了个破绽给他:“秦世子说笑了。”
秦征抬首,也退让一步道:“八年前的事的确久远了些,幸而臣与殿下,如今还能在这里相逢。”
洛久瑶捏不准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顺着他的话敷衍:“世子说的是,久别重逢实属幸事。”
“如殿下所言,确是……浮云一别,流水十年。”
秦征轻言一句,未有与她再多寒暄,终于问及正题,“殿下深夜独自来此,是觉得白日发生在祭殿的火事有蹊跷?”
“白日的大火皇兄早已探清缘由通报众人,哪里还能有什么蹊跷?”
洛久瑶故作讶然,又道,“是因那匾额无缘无故掉下来,我白日躲闪之际甩丢了一只耳珰,竟直到就寝时才发觉,才试着来找寻一番。”
秦征未想她如此作答,顿了顿话语,问道:“不知殿下的耳珰是何样式?可有寻到?”
“小坠是一枚青玉芙蕖,许是被人捡了去,也许是摔碎了,祭殿早已洒扫干净,哪里还可能寻得到呢?”
洛久瑶信口拈来,转而问道,“秦世子同是深夜来此,也有什么东西遗失在此吗?”
秦征不同她兜圈,视线抬高些,落在高堂上:“说来确有一物。殿下抬头瞧那儿空出的钉痕,白日匾额砸下带落两枚铁钉,一枚滚到祭案下,另一枚至今未能找到,不知殿下找寻耳珰时可有见过它?”
洛久瑶顺着他的视线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