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幼平……你抱抱我……抱抱我们……”
身后是卑微的哭求。
阴萝转过头,迷惑歪头。
?
我们?
都告诉这个狗杂种没有怀孕了,他是不是被她关得太久,做得傻掉啦?
焚烧过的镇星台沉成一片乌铜色,天光漫漫投射下来,地面覆着一层尚且温热的积水。
少年魔种侧躺在铜台边角,颈侧血肉被利刃割开之后,还在轻微痉挛,不断地涌出猩红余血,形成一副令人难忘的血墨画作。
他苍白阴惨的脸颊也贴着乌暗的地面,光暗明显,青丝凌乱缠绕,几缕被他黏在嘴里,如血池沼泽里一丛丛无望的黑莲,朝着遥不可及的她,颤颤伸出了手,白绫婚衫沾染着她那一片胭脂紫的浓稠蛇涎,诡艳而凄美。
从他的发间,耳里,领襟,袖袍,窸窸窣窣爬出一堆阴暗的小玩意儿。
紫蝎、红蛇、黑蜈蚣、青白蟾蜍、金守宫……
无论是有脖子还是没脖子的,都默契支棱起来,瞅着她。
明明是那么一群阴暗生灵,那小粒眼珠全是水叽叽的,雾蒙蒙的,活像是她抛妻弃子。
最坑蛇的是,那冰胆紫皇蝎硬起软甲,远远瞧着是一只晶莹剔透的小琵琶,前腹部却饱满异常,阴影重重沉坠下来,如同一串半熟的、果实累累的大葡萄,显然是又怀了一胎。
阴萝:“……”
脏话欲言又止。
而仔蝎们还未成年,列成一排,趴在孕父背上。
于是这一刻,仔蝎们同心协力,齐齐瞪圆了一双琥珀色的中眼,为她抛妻弃子的负心传奇又增添了一则有力的证据。
萝萝:“……”
看!我!干!什!么!
我蛇大猛女,还会跟你们这两指头都不够长的小紫蝎□□吗?!
那是你主人自己动情,让你们孕了的好不好!
我才不管你们这群丑东西!
练星含朝前顶着那张惹人怜爱的面孔,眼眸里的泪光更破碎得不成样子。
“元幼平……你过来……”
他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如此诀别情形,镇星台下的众人单是看一眼都受不了,他们都以为国中少君会网开一面——
结果。
“好呀,你爬过来。”
阴萝是个极恶的神世帝姬,她冲着他勾了勾小指根,裙摆经过暴雨洗淋后,粘着她的小腿与脚踝,颇为天真邪恶,“你爬过来我就抱一抱你,亲一亲你,我让你舒服去死。”
哄魔种是什么?
不存在的。
上一上,演一演也就算了,如今他都死到临头了,半颗魔心哪怕是自爆,都不是她的对手,他还有什么价值可以利用的?
文武朝臣:“……”
好狠。
众人几乎不敢看那魔种惨烈的下场。
被囚禁
王城,被欺骗假孕,被献祭天下,如今就连一个卑微恳求,都要被他们少主百般戏弄。
练星含单手紧紧箍着自己的脖颈,让血流的速度减慢,紫皇冰胆蝎则是托着仔蝎们,爬上了他的颈侧,一口咬住一管血脉,勉强止住了血崩。
他竟真的挪动了双膝,俯下背脊,在这青白盛烈的天耀下,朝着阴萝缓缓爬去。
他爬得很慢,很难,很疼。
自他诞生时起,怨与煞在凌迟他,仇与恨在吞噬着他,每一世,他被父母抛弃,被兄弟姐妹杀死,更被众生争而分食,这命运崎岖险恶,我在泥潭从未得到高歌,我别无选择,我接受了它。
可笑的是,这人间的天光从未照耀过我半分,我却要为它付出代价。
他在想——
凭什么?
众生对不起我,他们就该去死,元幼平,你凭什么为了他们要献祭我,他们可曾有像我一般,在你足下辗转着头颅,在你床榻哭过每一晚?
他们绝大部分,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献出过,甚至一滴眼泪也没为你流过,凭什么得到你的偏爱?
你凭什么在掠夺我之后,又将我弃于众生的油锅?
那么多的愤恨与不甘,席卷而来的毒海将他吞噬,屠尽苍生的恶念浮上来的那一刹——
他抬眼,看到了不远处那一身飘如芦雪的白绫裙,腰间泼着一缕相思血。
元幼平喜烈艳,喜灼彩,常常是一身踏尽金花的江山袖裙,灼伤人的双眼,可今日,她换上了同他一样的白绫婚衫,像是一团洁白的、娇小的、毛茸茸的雪,仿佛他伸手一捧,就能握在手心里。
今日,她不再欺瞒她,离他也最近。
于是,万般邪念平息。
“窸窸窣窣——”
五毒咬住练星含的发与衣裳,也撕扯着他往前挪动。
纯美洁白的婚衫被他的颈血浸透。
在半年前,在一年前,甚至在十二年前,练星含绝不会想到,自己会低下这一颗高傲矜贵的头颅,被那个红长衣的敌国小王姬玩弄于股掌之间。
伤痕累累,奄奄一息。
他磨破了膝骨,也磨破了骄傲,如丧家的犬奴一般,在最后一刻,爬到了她那双粉澎澎的裸足前。
他与她这么近。
可他已无力气站起来。
“元、元幼平……”
他抓着她脚边的一块裙料,腕心往下坠着,少年魔种抬起沉重的眼睫,喉咙疼得只能发出嘶哑模糊的气音。
我爬来了。
我如你所愿的卑微,下贱,没有骨气地爬来了,你怎么还不吻我?
他等了又等,没等到。
头颅失望滑落的瞬间,被一只柔嫩的手心托住。
他发出了一声喟叹。
是熟悉的她。
练星含抽出腰间那一根水安息丝绦,那是五毒蛊丝,他将它缠在她的手腕,越缠越多,越缠越厚,直到满目的红。
阴萝冷笑,“你想勒死我?可惜,勒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