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坞之上,权贵簪花。
船坞之下,花尸沉渊。
他的弟子,死在他的一枝枝箭矢之下!
他以为射出的,是求和,是宽恕,是期待,是使他们还可转圜的余地!
可。
他亲手,亲手,亲手将他的弟子,将那些熟悉的、崇敬的、憧憬的面孔,射得支离破碎。
什么万世师表,什么圣人临世,时至今日祂才辨明——
祂是一个在蜜甜的洞穴里丑陋生长的怪物!
若他再清醒一些,若他没有被那一丝嫉妒冲昏耳目,是不是,是不是他就能发现这水下野芍药的异常?
他们一定都在怪他,怪他!
惨烈又鲜明的对比,让帝师张悬素痛得更彻骨,他指尖探入咽喉,想要刨出那一块深深的、盘结的、令他厌恶又痛恨的情肉,可是他挖破了内壁,也只有一股腥甜的血,空荡荡的唇,空荡荡的肠,如他那空荡荡的昨日今生。
他什么也没抓住,什么也没有。
“呃,呃啊——!!!”
他剧痛弯下腰,吐出来的,只有一些抠破的血絮,可是他难受至极,掌心握拳,死死敲着胸肺。
出来!出来!出来!!!
“噗哧——”
倾淋出来的,是一口泛白的鲜血,里头还夹着一小朵蜷缩的、羞怯的野芍药,残金色的花瓣皱着,再无当初的鲜艳丰润。
是学宫小考那日,他们在鹿洞里,她咬在笑唇里,像一条情窦初开的奶蛇,喂进了他的身体中,仿佛这样也能酿出一种蜜。可是他们都错了,这本就是野芍药,她长在旷野里,雾潮里,月明光光里,恣意又任性,哪怕无人欣赏,也与孤山点缀成诗。
她唯独不该被折下,被含在一张背叛的唇里。
“嘭——!!!”
帝师跳进了冰水里,冷丸四溅。
“圣师?!”
“不可!”
“快来人啊!!!”
有人惊呼。
但他听不清了,也不需要听清了。
万籁寂静,灵魂冷透。
月宫神祇伸着手,姿态缓慢,如同庇佑那流离失所的孩儿,将那一枝枝漂浮的野芍药温柔笼在袖袍下,雪缎般的长发慈悲拨动水流,渐渐浮开,尾端那一枚菩萨结滑进水中,消失不见。
祂的白发越长越多,几乎披覆了整个湖面,丝丝茸茸,闪烁着碎银的光泽。
祂胸前水波冷彻,环着一束紫裙色的野芍药。
“抱歉,先生来接你们回家了,没等久罢?”
宾客们屏住呼吸。
随着圣师起身,激流停顿,那满湖的冰水顷刻枯竭,宽旷的池里,从东到西,蜿蜒着一头蔚为壮观的白瀑之发,它浮着湿湿流光,又缠满了细簇花枝,它们似乎从未死去,热烈地盛开着。
他们听见圣师喃喃低语。
“天暗了,冷了
,回去罢。”
走动之际,跌出一张遍布裂痕的玉兔面具,穗子编缠着一条粉紫色的玉京子,套着灿金色的小裙边,昂着头,很是神气的样子,雕琢者用最细腻的功夫,在指尖倾注他的情愫。
化雪坞又簌簌颤雪,掩埋了那一口白血。
东宫太子李承苍从内心深处,涌起一阵寒气,他神色复杂望向那神洲的天女,她表情甚至没有半分变化,唇角依然软薄而翘,少年的白孝装束冲淡了那柔媚的女气,耳骨咬着一枚五毒纹的镂空小玉盘,光影冷白而锋利。
心魔无非是功行、名利、权相、□□,最后者更是他们妖魔无往不利的利器,但仙朝圣师这样抱月而生的绝世美人,他们妖魔也要轻拿轻放,可她却能放在脚底践踏,她还有什么软肋是他们可以攻破的?
有人坐不住了。
“……殿下,家中老母急诏,在下先告辞了!”
“殿下,好巧,家父急诏,我等也先走了!”
“殿下——”
不等下一人说完,阴萝转了下细眉,“怎么,你家老母生小弟啊这么赶?”
那人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他家老母都百岁高龄了!
阴萝从袖里翻出一双手,戴着漆黑华贵的手笼,轻轻扣掌,“诸位不必担心,我再有通天的能耐,也不会一日之间,将你们都杀在此地,那么多人呢,这么冷的天儿,埋起来岂不是要冻伤我这手?”
众大人:“……”
那可说不准!老黄还不是给你说埋就埋了!
“不知诸位对今日狩猎社稷学宫的学子,有何感想呢?”这李七顷刻图穷匕见,“天冷了,大家也沾一沾旁人的热血,暖一暖身,说起来,咱们如此默契,便是一道的人了,往后还望诸位大人,太子哥哥,多多提携小弟。”
众大人:“……”
你个九转大肠的!能不能稍微尊重我们的命运?!
我们不想做你同谋!
“啊,对了,方才射花者最多的是——”
阴萝捧着福寿小绝山转身之际,场中已无一人,最后跑得慢的那个,四肢并用,刨出一片密雪,茫茫白白,完美遮掩身形。
?
至于嘛?
蛇蛇噘嘴,“干嘛呀,我这可是真心举办赛会的!”
“不愧是殿下,连彩头都省了。”宴享适当拍上一记蛇屁,“真是勤俭持家,贤良有道。”
他举起酒杯,往嘴里温了一口,还想着继续先前,被阴萝掐脸推开。
“瞧你得意的,还没到庆功之时呢!”
宴享有些失落,但还是自己咽了,笑着道,“殿下说得对。”
玄辞宫的射花宴开办之前,宣扬得满城风声,到落幕了,反而成了一桩闭口不谈的禁忌,谁也不敢随便传言。
帝师张悬素在玉磬山房闭关,社稷学宫也冷清了不少。
直到这日,他被长生宫传召,为的是另一桩告密之事——
有
人告发,他违背师徒的尊卑伦常,逆乱学宫,不堪为师!
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