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走后,宋长明静坐屋中,沉思良久,身体一动不动,仿佛是一尊塑像。宋知文心里一跳一跳的,想着宋清方才的话,便是一把刀悬在自己头上,而刀柄正握在宋清手里。他和宋清隔着仇恨,宋清不会放过他。此时,他连宋清知道多少,又是如何得知,还有谁晓得此事,统统一无所知。即便她真如自己所说保持沉默,那知道此事的其他人呢?他不能将自己的命运寄托于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之中。
若非父亲的阻止,他决计不会让宋清活过今天。宋知文忍不住了,开口打破屋中的死寂,咬牙道:“父亲,她知道了,恐怕还有别人,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宋长明皱着眉头“嗯”了一声,明显陷入在自己的沉思中,并不将宋知文的话听在心里。片刻后,他似乎终于决定了什么,看着宋知文,沉声道:“今日之事,不可对旁人提起半个字,包括府里人。你暂且做你的事,这些交给我,你万万不可插手。若敢私下动作,你便跟你娘一样去庄子上,三年后再去殿试吧。”
这是极为严重的警告了。宋知文心里一惊,纵有万般不解和怨怼也只能自己咽下去,恭敬起身行礼应下,而后慢慢退出了屋子。
按下宋知文后,宋长明唤来管家,吩咐道:“你速去永平侯府,去叫知淑回家一趟。若是问起,便说老夫人许久不见知淑,让她回来问安。”
管家领命,即刻赶到了永平侯府。不巧宋知淑最近身体不适,又因阿碧的得宠心内郁结,连大夫也不看,索性便在屋子里养着,甚少出门。消息传来时,宋知淑正卧在榻上小憩,丫鬟叫了几声才醒来。她今日总这样,懒懒的不爱动弹,只想睡着。听闻是安顺侯府让她回去,她并无欣喜的模样,甚至一个浅浅的微笑也没有,唯有心底那种沉闷和压抑泛上来,五脏六腑都觉得疲惫。
“不去,你打发了便是。”她不悦地吩咐道:“以后这些事不要扰我了。”说完,她又闭上眼睡了过去。
宋知淑没出院子,楚扬倒是回来了。他一进门,便快步朝碧落轩赶去,想着去看看阿碧,不料却在院子里看见了安顺侯府的管家,于是他缓步走去,面容和煦地让人请到书房,问道:“孙管家怎么今日来永平侯府了?”
“老夫人思念世子妃,要我过来请她回府问安。”管家恭敬地答道,并无半分异样。
楚扬微笑着,“是该回去看看。只是她今日身体不适,怕是不愿动弹吧?”
管家低头道:“确如世子所言。”
“既如此,也别难为她了。她这人,你越勉强,她越不愿。等过几日,她身体好些了,我亲自带她去给老夫人赔罪,可好?”
管家忙拱手答道:“还是世子想得周全。”
楚扬笑笑,又问了些侯府几人的近况,说了些家常话,就将人送了出去。然而当管家走出院门的那一瞬间,他的脸忽地冷下来,方才的笑容全都消失不见,双手微微地攥住。半晌后,他轻敲桌子。
三声后,一个黑衣守卫从屏风后闪了出来,什么话也没有说,静静站在一旁,等待吩咐。
“去查查,侯府这几日来过什么人,出了什么事。记得,要快。”
“是。”
不到一炷香,那黑衣守卫便回来了。听见房内熟悉又清亮的笑声,他并未敲门,而是飞身上了屋檐。主子和阿碧姑娘在一起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
直到半个时辰后,阿碧姑娘走了,他才从屋檐上跳下,三下敲门声后推开屋门,言简意赅地道:“公子,安顺侯府这几日并无别的异常,只有一处,宋清姑娘今日去过安顺侯府,就在孙管家来的前半个时辰。”
“宋清?”楚扬十分意外,“她去做什么?”
“她和宋长明、宋知文三人在书房相谈一刻钟有余,具体说了什么,暂且不得而知。离开书房后,她并未去看老夫人等,而是径直离开了侯府,且面露不快。”
宋清是厌恶极了侯府的,楚扬知道。自从那次自请出府后,她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即便她心中牵挂着宋知越,也只是与他在府外见面。好端端地,她怎么冒着被羞辱和冷落的风险去侯府,还和那两个人相谈?他们之间,除了那点理不清的烂账之外,还有什么可谈的?
再者,为何在她离开之后,侯府忽然要请宋知淑回去?若真是宋老夫人,也该是嬷嬷来请才对,又怎么会要管家前来?这分明就是宋长明的主意。难道宋长明念着老夫人挂念知淑,特意要她回去?不,他不是这样孝顺的人。那是他自己思念知淑?不,他不会主动对知淑示好,必然是有别的事。那宋清又对他说了什么呢?定不会是要他和知淑重归于好那样的好话。
楚扬静静地看着桌角那方碧色的砚台,那是阿碧方才特意拿来给他的,说是挑了好久才选到。他就喜欢这样温顺贴心的姑娘,不像如今的宋清,变得满身是刺,如此陌生。他早已看不清她,也猜不出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拿起砚台揣在手里,轻轻地摩挲着,“去查查,她最近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记着,不要打草惊蛇。”
安顺侯府,宋长明听到管家的回话,再次确认是知淑自己不想回府,并非楚扬要挟后,暂且松了一口气。至少现在,楚扬还没有背叛他。不过,正如宋清所说,他必须防着楚扬。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盟友,早在当年被抄家后,他就学会了这些。
不管楚扬是否真的能看出文墨集上的蛛丝马迹,有些事情他总是要做的。只是现在,以防万一,的确需要提前一些了。
不久,圣上的病终于好了,但精神不如从前,行动也有几分迟缓,有了几分暮态。宫里某几个宫女还是太监多说了几句,便被赐死,一时间后宫人心惶惶。
前朝却十分平静。太子辅政,将朝事处理地井井有条,群臣信服。尤其是在太子发现某些人见不得光的行迹却隐而不发后,那些曾经对太子耿耿于怀的人不约而同地消泯了对太子的敌意。景王也难得安宁,除了数次以身体不适为由告假在府外,并未有出格之举。圣上见状,对这一切十分满意。
于是搁置已久的殿试便提上了日程。
时间一点点地临近,一切都井然有序,没有错乱。宋清以为的文墨集上的蛛丝马迹,一直没有人提起,仿佛真的再也没有人看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