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贝壳民宿,生意冷冷清清,满院三角梅占据了曾种白色海芋花的角落,也没能让院子变得热闹。
艳丽紫红色,与孤寂院落对比,更被衬得可怜又可笑。
而且全厦门都是三角梅,这下,连特色也失去了。
“三百七十五、四百二十五……”
午饭后,大堂的小电扇还呼呼吹着,穿着红色吊带碎花裙的女人躺在木摇椅上,歪着脑袋,唰唰唰地数柜台零钱。
大红唇叼一根烟,微启微合,碎碎念着下午究竟带多少出门打牌。
阳光透过百叶窗,折成一条条金黄色,覆盖在女人美艳的脸上。
她有浓而卷翘的睫毛,眼睛深邃,嘴唇饱满,五官量感大。
毫无疑问,熊芬很像三十年前那种旧年代海报的美女,贴在小卖部墙上,一头短卷发蓬松而茂盛,穿经典大碎花吊带红裙,有着一对丰盈圆润的胸脯,男人多看海报一眼都会多买一包烟。
这样的母亲,生出的女儿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但她的相貌比海芋更有风情,年轻时,眼波随意流转,即可勾人魂魄,可惜被生活的不如意消磨殆尽。
“诶?怎么少了一百块?”熊芬骤然坐起来,烟头掉在了地上。
柜台内的女人应声:“什么?”
熊芬又点一遍钱:“我记得,昨晚有客人交押金放了一百现金?”
“啊……哦,有客人退房,我就用现金退给人家了。”海芋姨妈磕磕巴巴道。
“那人不是说要线上转账?”
海芋姨妈移开目光:“没有窝,你记错了。哎?海芋这次考试好像考得很差,姐,你看成绩没有啦?”
听到这话,熊芬脸色一变,拍下钱,重新点一支烟,长长吐出一口烟雾:“呵!我看她阿爷那栋楼是拿不到了,搞不好将来那老头要挨到离家的弟弟、儿子都回来才闭眼。”
“话不能这么说。”姨妈放低声音,绕过来,俯身幽幽道,“人家阿爷都承诺过,考上厦大就送海芋房子,到时候,你再带着所有婚内财产和房产远走高飞……”
“问题是你看她这样子能考上厦大吗?高考就剩半年了!”
“毕竟是班上前三名……”
熊芬的语气变得激烈:“当初要是上西鹭,考985有多难?宁做凤尾不做鸡头!在东鹭九班那里当第二名有什么用?那天我盘问她,她说有时候拿难题去问老师,老师都解不出来……我真是佩服。”
“所以说,当初就不该同意她转去东鹭!但凡塞去一所重点中学都好……”姨妈不停摇头,“东鹭师资力量就那样,她就算拼了命学,能学多好?再说,念私立学校,她阿爷也会给你补贴学费。”
熊芬翻个白眼:“中考成绩就那样,怎么去好高中?一步错步步错。我要是送她去私立学校,最后没考上厦大,那不全白忙活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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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低声嚷嚷,楼上听不清。
海芋正在午休。
书桌上,文科错题集里挤满了文字,堆成黑压压的蚂蚁穴。
海芋做完笔记后,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
午后微凉的风灌了花香进来,吹入少女朦胧的梦境。
梦里也是在书桌旁。
她正拿着一支施耐德圆珠笔写字,身旁好像坐着一个人。
不用说,一定是他啦。
单方面认识这位“纸片人”天文学家两年以来,海芋偶尔会在梦里见到他——但毕竟是纸片人,没有正脸,总是只模模糊糊地站在她身后,或是坐在她身旁。
她只能隐约感觉到他的存在。
“所以,46亿年前的地球上是没有海的?”她懒懒地趴在桌上发问。
“没错。”对方声线很低沉动听。
海芋忽然想扭头去看他。
可是,这一扭头,莫名天光大亮,书桌前的窗口涌进来敞亮的光线,白光铺成了瀑布一样的水浪,漫漫遮盖住她全部的视线。
她抬手挡光,用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才能去看身侧人的脸。
可是白光将视野消融,梦境被侵蚀般褪尽。
对方消失的最后半秒,海芋隐约看见了强曝光下的……
那张脸。
霎时间,她在书桌前惊醒!
她僵硬地坐在椅子上。
迷蒙的双眼渐渐睁大,呆滞神情还处在震惊中没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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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后,一整天海芋都是迷糊的。
到了第二天上学,她还是感觉有点浑浑噩噩。
那个梦的确可怕。
消失前的脸,有着精致利落的下颌线条、瘦挺的鼻梁,即便被白光遮掩,也能让人辨出那明晰线条勾勒的大致轮廓。
海芋觉得简直莫名其妙,一个不熟悉的人,怎么会跑进她梦里来?
要知道,她这辈子还没梦见过任何男人,包括那消失了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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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芋父亲那年离开前,其实是没有成功离婚的。
那时候熊芬不让,一哭二闹三上吊,于是父亲烦了,一天夜里,直接整理好能带走的所有财产跟那个日本情人离开了,这么些年一直没再回来,多半已在国外注册结婚重建家庭。
海芋父亲恨祖辈,因这段被强行安排的婚姻让他深陷折磨。
至于哭闹,熊芬也并非为感情,而是为海芋曾祖父的遗产——离婚自然只能拿到家里的一半。
熊芬没想到丈夫会一走了之。
她留在这个家里,单身几年后,开始与另一个男人往来,却依旧要保留着虚无的婚姻关系,等待海芋高考后得到那栋楼。由于没离婚,为避人议论,这几年她都是在暗处跟那男人私会。
其实不仅海芋的父亲离了家,海芋的叔公也是这样,几十年前海家还没富裕起来,在贫困中挣扎时,叔公为了闯天地去了南洋,多年再没回来过。
这个家里的男人都是这样的,没有责任感,一遇上事就跑,为了外面的女人,离开小岛;为了外面的金钱,离开小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