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姆赤蛮?”
章台殿内,谢乔乌发垂肩,脊背挺直,下颌微收,从体态到表情都是格外的典雅端正。
倒不是谢乔故意装模作样。
凤凰台的役人被苏栖杀了十几个,她不能贸然动作,甚至叫流云打探消息,都叮嘱了特意避过这几日的风头。
被困在章台殿,唯一能做的,也就剩下好吃好喝,让原主身体尽早恢复。
因此谢乔用过朝食之后,换了舒服的半臂襦裙,让自己不要乱想,好好睡个午觉。
但许多事,并不是说不想就能干脆放下的,谢乔辗转反侧,等到睡下时就已经不早,醒得自然就也跟着晚了些,头发都没有挽起来,半披在脑后。
谁曾想只隔了半天,卫王便踏着昏黄的夕阳又一次出现在了章台殿,还打扮得这般正式。
苏栖可是十岁时第一次露面,就能被原主一眼看上的相貌,底子自然不是一般的出挑。
之前只是血甲麻衣,都不能掩盖卫王精致旖丽的五官,今日华服盛装,一身曳地的朱色深衣,衣上绣了精致的金色云纹,就更加衬得他面容莹白生光,身形修长。
黄昏的夕阳滤镜,柔和了苏栖骨子里的阴郁,这样的卫王,一点没有之前杀人如麻的阴戾可怖,更像是来赴宴的世家公子。
当然,也显得刚刚起来的谢乔越发随意,简直像是穿着一身短袖凉拖,被人突然拽到了高级晚宴的尴尬主人,只能靠端正仪态表示自己的态度,勉强算是弥补。
卫王似乎很习惯她这幅模样,面上全无异色,还是继续解释:“姆赤蛮是我同母的妹妹,我听你的话,回国后寻了生母,我来姜后,她诸多辗转流落北戎,与姆赤族长生下了一女,就是阿蛮。”
这些事,谢乔今早就从蛮女口中知道的,她表面认真的听着,目光忍不住总往苏栖肩膀上飘。
他的肩膀上还带了一串玉饰,长长的玛瑙与玉币编成云一样的图案,从肩头系上,往下散开垂在胸膛。
老实说,这个肩佩好看是好看,端肃里还带着莫名的色气,可这样不麻烦吗?串子中间也没个固定,身子稍微一歪,不就容易滑到脊背后头了吗?
谢乔发现自己实在看不透卫王这人。
分明是个沾满血污,没有底线的阴鸷君王,被原主这样那样辜负,历经艰难,冒着偌大风险杀了回来,却没有立刻杀人报仇。
如果光是这样,谢乔还能理解是原主海王的魅力惊人,以至于卫王愿意再给一次机会,把原主关在后宫里养着,慢慢教训,弥补遗憾。
可如原主这样位高权重、动辄砍人脑袋的变-态,养着金丝雀,不都是好吃好喝,得闲时酱酱酿酿逗弄一番,用来找乐子的吗?
但苏栖在她这里,并找不到什么乐子,几次见面,大多数都是不欢而散,有时面上甚至会露出很明显的嫌弃恼怒。
可他还是会来,每次也不会对她动手动脚,提出什么过分要求。
这次干脆不打扮她,反而把自己收拾得这么整顿漂亮。
有这个必要吗?这是找乐子,还是来色-诱?
——
谢乔忍下心下疑惑,探身向前,亲手倒了一盏黍醅茶。
这种茶谢乔从未喝过,也一点不打算喝,带着淡淡的酒气,味苦不说,煮冲时还要加橄榄桂叶,只看这种搭配就不是她能接受的喜好。
流云也从来没给她煮过这茶,之所以章台殿内会有,只是因为流云细致,按着卫王从前的喜好,特意与玉梧宫的役人要来备着,以防万一。
之间几次见面,不是时间不足就是情形不对,直到现在,两人才能安静坐下,当真煮一碗茶来喝。
苏栖垂眸看着冒着热气的茶炉,在氤氲的热气中,声音也仿佛添了一丝温柔:“阿蛮说,你约好了还要见她,可是真的?”
谢乔一愣:“约好了见她?”
她如今想起蛮女兄妹相亲的话,心里还是一阵莫名的不自在,怎么会特意约着再见?
“果真是胡言。”
苏栖微微叹一口气,又问:“她可有冒犯?你不必在意她的身份,不过异族之女,亦可杀。”
谢乔端茶的动作一顿,心下又忍不住生出一阵戒备。
又来了。
卫王每次出现在她面前,不是亲手杀人,就是在威胁要杀人的路上,总之一个“杀人”二字不离口。
放在现代,多少得是个反社会的危险分子。
这样的人,不论眼下表现的多无害,也不可能让她真的放下戒备。
苏栖见状,也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双手接过茶盏,看向她的眸光说不出的复杂:“我忘了,你如今不喜欢杀人。”
谢乔忍不住凝眉,这是什么话?
难不成原主也是个与卫王一样,动辄杀人的角色?
苏栖看着她这纯良无辜的神情,怀念之余,又忍不住摇头:“我第一次杀人,是听你吩咐。”
谢乔猛地瞪大眼睛,不肯置信的看向苏栖,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但苏栖浅浅饮一口黍醅茶,故意一般,又继续道:“那时我刀法生疏,砍到一半卡在了脖子上,你教我,要从此处下刀,果然,顺畅许多。”
卫王的声音幽凉,说着,还伸出两指为剑,微微侧头,示意的指向自己脊柱相接的缝隙处。
谢乔生生打了一个寒颤,仿佛自己的指尖也生生泛出了一股凉气。
所以,原主不光指使年幼的苏栖的杀人,还亲手教导过对方怎么砍头更顺畅?
原主不就是一个出身世家,嚣张放纵的叛逆少女吗?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她自己有没有亲手杀过人?
谢乔嗓音干涩:“王……王上不是在玩笑?”
她还抱着一丝希望,或许是苏栖趁她失忆,故意玩笑哄骗她。
苏栖沉默的望着她,一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幽沉如古井幽潭,不必开口,也足够谢乔判断出真假。
怎么会这样?真正的“谢乔,”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她都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