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煞七十二变 “七点了。” 易宝华的手机还剩一丝电皮。 他最后望了眼屋外,大雨如同泼墨,把所有的东西都掩藏其后。 他紧紧关上房门。 重复着: “七点过两分。” 一开始,屋里的大伙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依旧各自忙活着手里的事情。 因为在今天,时间的流逝并不能给人太多的实感:风雨一刻不停,天色也一直晦暗,昼与夜的分割并不明朗 可是。 “入夜了。”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怕惊醒某种东西,话语混着屋外“呜呜”的风雨,几不可闻。 但大伙儿却不约而同地放缓了动作,噤住声气。 沉默在屋内蔓延。 夜晚,多少恐怖故事的开端。 天然能给人以阴冷与颤栗。 尤其在此时,尤其在此地。 毁坏的车辆与狂风暴雨将众人困在了这座小小的、远离人世的山村,潜伏村中的邪祟就像达摩利斯之间悬在众人心头。 “李哥……” “怎么?” “村子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暴雨泼打屋瓦,发出“倥侗”的声响,仿佛屋外有东西在扣响门扉。 “地下的封印能管多久?” “不知道。” 狂风在屋外怪笑,老旧的屋梁发出“嘎吱”的吟呻,一丝丝的冷风从缝隙渗进来,烛光摇晃。 “今晚……会有怪物找来么?” “不知道。” 关严实的屋子里,空气中的霉臭越来越重。 墙壁、屋梁、门窗上的霉斑似乎又多了一些。 易宝华忽然觉得,是不是地下的怪物已经挣脱了封印,顺着隧道爬上人间,那嗜血的菌丝早已悄然侵入房间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他忽的情绪失控。 “那有什么是我们知道的?”刚脱口,他就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对不起,我……” 神情苦涩。 “没事,人之常情。” 李长安不以为意,但也多少抽出点注意来。这才发现,屋里气氛压抑到了极致,人人都似绷紧的弦,随时都会断掉。 是了。 李长安恍然。 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习惯面对妖邪,习惯面对生死。 他沉吟了稍许。 “附在向岱安尸体上的东西,我也是第一次撞见,确实不了解。通过交手的结果,跟寻常的僵尸很不一样,更难缠,一般的符箓恐怕没什么作用,但好在那玩意儿十分怕火。咱们做足了准备,也不用怕它。” “另外,它身上生出的丝,除了能缠人以外,不知道还有什么古怪,最好把自己裹严实点,万一倒霉撞见,别让它沾了皮肤。” 李长安扫一眼,发现大伙儿早就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严实了。 “至于地下那玩意儿,你们也不用太担心,我处理得还算及时,一天两天的,那东西出不来。到了明天,雨势肯定放缓,咱们就立马走人。有王老哥带路,等那东西脱困,我们早就回县城咯。” 一番话下来,大家多少得了些安慰,各人的脸上终于松弛了些。 而人一旦精神放松下来,紧张时被忽略的生理问题就自然浮现。 易宝华说自己口渴,王忠民叫唤着肚饿,曾广文的腰带绑得太紧,勒得发痛,就连萧疏也上课似的举起一只手。 “我能不能出去一下?” 出去?现在? 大伙儿开始疑惑,可转眼看她脸颊微红,双腿绞得紧紧的,顿时了然。 只不过现在出门确实危险,只好腾了一个小桶,在屋角拉上一张帘子,让她将就将就。 …… 注意力回到这边。 王忠民啃了口饼干,瞧见李长安又忙碌起手里的活计。 着实好奇。 “小李道长,你这东西是作什么的呀?” 一方面为了保命作准备,一方面也为了缓解焦虑,所有人都把自己忙碌到了现在。有用的事、没用的事都反反复复做了许多。 比如用汽油做燃烧瓶,比如把燃烧瓶擦得锃亮。 但唯有李长安从始到终只在做一件事情:把几块石头敲碎,磨成粉,掺入朱砂,在地上绘制符文,符文一个挨着一个,眼下都快连成一个圈儿了。 石头是道士顺手带上来的神像碎片。 “三打白骨精看过吧?”李长安随口道,“这就那圈儿。” “嚯!”王忠民语调一扬,跟说相声似的,“咱们还享受起唐僧的待遇啦!” “可不是。保不准还有女妖精出来勾你们哩。到时候,可得稳住了,别中了美人计。” 并不好笑。 但人需要笑的时候,不会放过每一个可以笑的机会。 先是王忠民,再是曾广文,易宝华,邵教授……一个接一个笑了起来,笑声汇在一起,逗得房梁“嘎吱”作响,墙壁轻轻晃动。 作响?晃动? 笑声戛然而止。 “当心!” 轰~哐~房子塌了! …… 等大家狼狈爬起来,慌忙点亮能够点亮的一切光源。 才瞧见,房子坍塌了一角,风雨肆无忌惮从缺口灌入。 没来得及整理心情。 一声凄厉尖叫差点颠破心肝。 几只手电光慌张移过去。 但见萧疏匍匐在屋外的泥水里,向屋内伸手求救,而后她好似听到什么动静,惊骇的面孔望向身后。 那里。 悄然出现一个模糊而怪异的影子。 没等着大伙儿把手电光转过去。 萧疏整个人已猛然被拖进了黑暗里,带着一串尖叫没入漆黑曲巷,徒留下一张惊惶的面孔印在每个人的心头。 “萧萧!” 易宝华嚎叫一声,就要追上去。 李长安一把拽住他。 没有说话。 只是神情专注地绘完最后一道符。 再抬头。 坍塌处,冷风夹着乱雨扑面,几道慌乱的手电光束刺不开的浓重夜幕后,尖锐的哭喊声声急切。 李长安扭头扫了眼神情各异的众人,指了指脚下的符圈。 无需废话。 盖上雨衣兜帽。 纵身投入风雨。 ………… 神行甲马在身。 李长安在老山村高高低低的墙头、屋脊掠过,犹如飞燕,剪开了夜雨。 身后,屋子的光亮越来越远:前方,萧疏的惨叫也越来越近。 终于,目光捉着了那怪影。 可那东西兴许是被追急了,竟是丢下了萧疏,独自投入了幽深的巷子里。 李长安没去追,也没急着上前。 他从墙上跃下。 稍稍打量周遭。 这里本该是一个小院子,但房屋已经彻底坍塌,在村庄密集的建筑群里突兀陷下一块。大雨漫灌成了池塘,积水淤积没过半截小腿。 萧疏就在池塘的另一头,手电打过去,见着雨衣裹着身子浸在浊水里,长发乱糟糟披散,遮盖了面容。 “萧疏?” 李长安慢慢靠近。 女人的身子颤了颤,雨中传来低低的哭泣。 “别怕?妖怪已经逃走了。” 李长安越来越近,女人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哭声越来越微弱,还夹杂着几声痛苦的低吟。 “你受伤了?” 李长安来到她的身边,但女人已然不再哭泣。她蜷缩在冷水里,头发遮掩下只有微弱的呼吸。 道士半跪下去,伸手把住她瘦削的肩膀,掰过身。 “你……” 话语戛然而止。 概因那翻转过来的面孔竟是一张遍布褶皱与黑斑的苍老怪脸,脸上没有鼻子,没有耳朵,没有嘴巴,只有一只昏黄的眼珠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