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左手抓着桂花酿姜丝蒸鲳鱼,右手拿着松果熏蜜汁烤猪肘,可惜酒坛子都打翻了,有肉无酒,但好在眼前有场滑稽戏足以佐餐。 阮家人三两成队,提着木棍仿佛长枪,举止进退间,竟莫名有点军伍意味儿。不管是府邸哪个犄角旮旯,但凡有蛙叫,就是几根长棍齐齐捅去,便有“宅神”现出原形,然后乱棍伺候。 房檐、屋角、树梢、床底……任“宅神”们如何隐藏、逃窜,都同老鼠一样被揪出来,被揍得满地“呱呱”乱叫。 便是藏进茅厕的,也被长棍挑出来,一通棍棒后,叉进粪坑。 但也不是没有暂且逃过一劫的。 有个机灵鬼就躲进了阮家先祖的画像上,下面人不敢动手,还是阮延庭听说了,亲自过来,咬牙切齿告了声罪过,兴致勃勃抡起了长棍。 “啪”一下,将画中鬼捅了出来。 这厮还有一点勇力,抄起把椅子抡得飞快,楞叫周围的五六条汉子近不了身,但场中阮家人岂止五六个,呼哨一声就围上来十几条长棍。 这“宅神”眨眼就被打翻在地,再没了爬起来的机会。 他只能蜷起身子、护住头脸,满地打滚,一边被揍得呱呱叫唤,一边破口大骂: “贼和尚!死秃驴!爷爷与你文殊寺无冤无仇,怎敢下此阴手!” 他叫唤了半天,李长安啃完了猪肘,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小鬼是在骂自己。 也不生气。 “小鬼有眼无珠,我这手段哪里像和尚?” 这鬼听了,居然愣住了,甚至忘了拿胳膊挡脸,当即被一棍子结结实实抽在脸上。 嗷呜嚎了一嗓子,转头冲着阮家人撒起泼来。 “好哇!原来是个野道士!阮延庭,你个狗杀才!胆敢使唤外来人坏我余杭的规矩,好大的狗胆!” 咦? 李长安眉头一跳,琢磨着这话里怎么藏着古怪。 更怪的是,那阮延庭还真就放下了手里长棍,慌慌张张到李长安跟前,期期艾艾开口: “法师竟不是文殊寺的大师么?” 李长安奇怪:“道士也可称法师啊。” 简单一句教阮延庭额头一下子就冒出了冷汗,低头嘟囔了一阵,又怀着忐忑抬头: “敢问道长在余杭哪家宫观修行?” 没等道士回答,他便急不可耐地连珠般吐出一串名字。 “三官庙?天姥宫?众妙观……” 不像在问李长安师门所在,反倒是更像要求道士当场选一个似的。 道士愈加觉得蹊跷了,开门见山:“贫道并非本地修行人士,昨日刚到余杭……” 没说完。 “哎呀!” 阮延庭猛一跺脚。 “祸事了,祸事啦!” 哭丧起脸。 “你这道人,怎么害人啦,你……”手指着道士,哆嗦好一阵,没说出个所以然,又一拍大腿,奔回去大喊。 “停手!停手!都停手!!” 其实不必他废这嗓子,早在那小鬼撒泼时,阮家人们手里的动作就渐渐迟疑,而当李长安点头承认,一个个突然就没了方才的勇气,甚至惶恐得丢下了棍子。 于是“宅神”们顿时得了解放,趁机遁去身形化为灰气,再度凭依入宅院。 随即狂风骤起,紧锁院门。 伴随着“龟儿子”、“娘希匹”、“烂杂种”种种咒骂,掀起泥石、粪水、砖瓦雨点一样向阮家人打过来! 李长安见势不妙,抢救下一盘烧鸡,利索地躲进桌底,旁边有个灵醒的有样学样,道士侧眼一瞧,是阮十七。 这小子支着脑袋,瞅着外头自家人被砸得鸡飞狗跳,尤其是阮延庭被粪便糊了一脸,竟嘿嘿直笑,乐得同先前拿木棍抽鬼一样。 李长安便把烧鸡带屁股那一半儿撕给他,两人一同看起热闹。 ………… 可惜好戏不长。 门外头突然传来欢呼。 “来了,来了,文殊寺的大师来了!” 这句话仿佛牵动了某种机关。 “宅鬼”们竟一下偃旗息鼓,院子里不复“枪林弹雨”,只有怪风依旧呼啸不休,仿佛用这种方式告诉人们,鬼神怒火并非平息。 阮家人们战战兢兢聚拢。 桌底,阮十七向道士无声作了几个揖,道士了然点头,他便抓了些泥土抹在身上,钻出去悄悄混入了人群。 而这当头,欢呼声中的“大师”也终于登台亮相。 是个“货真价实”的和尚。 穿着袈裟,烫着戒疤,脑门锃亮像是打了腊,仔细看,脸面雪白敷了粉,眉毛修得又细又长,尤其说是和尚……李长安决定暂不评价,自个儿初来乍到,说不定当地的和尚就这风格呢? 继续旁观。 那和尚在众人簇拥中款步而来,步子不疾不徐,神情波澜不兴,见到了场中狼藉,尤其是满身秽臭的阮延庭,才微微蹙眉,从怀里取出一个约么是香囊的物件,缠在手腕上,轻轻掩鼻。 然后一声佛唱。 “障孽!文殊寺性真在此,还敢作祟?!” 仅仅一声呵斥,满院怪风竟然真就停息。 阮家人们自然喜不自禁,阮延庭更是千恩万谢,顺便大倒苦水。 性真和尚却抬手叫他打住,默默挪开几步。 “阮施主稍待,‘宅神’仍盘踞未散,且看贫僧施展手段!” 说罢,他低声诵咏起经文,吐字很快,难以听清,只能听出几个“佛”、“菩萨”的字眼颠来倒去。 再后来,快到连“佛”也听不清时,他便郑重其事地从怀中取出了一张……黄符? 要是李长安没有看错,那应该是一张宁神符。 通常是道门师长为道童讲道开蒙时,帮助道童摒除杂思、收束心猿所用。当然,这是正经的用法,也有不正经的,譬如某些乡野术士,在售卖符水或是表演幻术时,常拿此符开场。 流传深广,便宜实用,但……这玩意儿能治鬼? 正疑惑间,和尚已经点燃了黄符,顿有一阵清灵之气拂面而过,道士心中杂念立消。 没错了! 货真价实的宁神符。 且手艺不俗。 可…… “大师妙法!我等拜服,不敢再犯。” 李长安诧异回头。 “宅神”们竟然个个现出身形,俯首叩拜,然后又复化作灰气,汇成一股烟柱,冲出庭院不见。 李长安目瞪狗呆。 “阿弥陀佛。” 性真和尚云淡风轻。 “鬼神愤懑已消,施主可以安心了。” ………… 临着街面的阮府大门外。 性真和尚被阮家人逮着千恩万谢。 接着冷巷的偏院小门处。 玄霄道士被乱棍叉出了门槛。 他倒也没生气,反而觉得这事滑稽又古怪。你说是骗子骗傻子吧,偏偏那傻子看起来却是故意受骗。 李长安懒得深究,只可惜忙活了半天,一个铜板的辛苦费都没有。 正寻思着接下里该怎么搞钱。 巷子前方突兀一阵凌乱脚步,一帮子大汉神色不善迎面而来。 道士转头就走。 可一回头,同样堵着几条壮汉。 他们把李长安堵在了巷子中央,一个个膘肥体壮、气势汹汹,可惜肚皮里响着此起彼伏的蛙唱,实在教人敬畏不起来。 李长安明知故问。 “诸位施主有何贵干?” 汉子里走出个领头的。 晃荡着两条花臂膀到了道士跟前。 两只吊梢眼对着道士上下打量一阵。 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