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才拨去电话。
在电话被接通前,他抓住手机的手指愈加用力,脑海里也清晰明了地浮现她的声音。
“——陈不周,我会一直站在人来人往的航口等你,只要你来。”
可他注定食言了。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迅速接起。
那头声音很模糊,背景很嘈杂,似乎有很多汽车轰鸣声、喇叭声、警笛声,仿佛是从很迢远的远方跑来。
盛夏里的呼吸也听着不大稳定。
她反应很快,接起电话的第一句就是问话,语速快,声音起伏也不小:
“——陈不周,你在做什么。”
陈不周再次观察炸/弹装置,继续拆除最后几根炸/弹线,动作游刃有余,行云流水一般,甚至还能抬起眉峰,毫无异常地抽空安慰她:“小天才,陈Sir在忙。”
盛夏里眼睛被风吹得发酸,发胀,却也不肯不眨一下,脚步也不肯停下:“你在做什么,陈不周,你出来,你出来好不好。”
“……”陈不周沉默好一会。
才开口。
“你知道了?”
盛夏里声音有了哭音:“我知道。”
真奇怪。
盛夏里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哭过了,甚至曾以为眼泪这种脆弱代表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流干了,在所有陌生人、或者不太熟悉的人面前她都能一直强撑着。
哪怕是面对亲爷爷,她也能强撑。
可是一听见他的声音。
她就再次变回了那个瘦弱的、需要有人挡在身前的小女孩。
也许上帝也觉得她一个人强撑着很累。
才会让他出现在她的世界。
“……Shirley,我不能走。”
年轻警官在沉默良久后开口。
不比其他从容到怠懒的声音,他此刻并不慵懒,也不轻松。他只是有些疲惫,好像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去和她解释。
盛夏里没有说话。
电话里传来疾风呼呼呼作响的声音——她还在跑步,以及微弱到他几乎很难分辨的哭腔。
“还剩下一分钟。我们只有一分钟的通话时间。”
陈不周看一眼手机时间,精神绷紧了些,“Shirley,你听我说。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看过的电影吗?”
“那时我和你说过,我印象最深的一句台词——”
——如果能保证毁灭你,那么,为了社会的利益,即使和你同归于尽,我也心甘情愿。
在身为拆弹专家的父亲死于炸/弹后,陈不周选择延续父亲的执念,继续拆弹,接替他拆弹专家的工作。
他也拆过很多炸/弹,水银炸/弹,汽车炸/弹,C4炸/弹……
不只是他自己,就连包括已经殉职的林嘉助在内的所有警察,私底下都觉得如果陈Sir没来O记,肯定是会去爆/炸物处理科的。
他比谁都适合拆弹。
一个拆弹专家需要置生死于度外的从容、冷静,看破生死,不惧捐躯。
这是他所拥有的。
在迎接曙光时,我将安息长眠,黎明将冲破黑夜,阳光要普照人间。
“Shirley……”
陈不周淡淡垂了一下眼睛,神色淡得分明:“每个人有拼上性命也想要守护的东西,而我想要守护的,包括这个红港,也包括你。”
“所以……所以你不要再跑了,听我的,不要来,危险。”
“陈不周!!你——”
“时间到了,”他停顿片刻。
“其实接到保护你的这个任务,是我一生最幸运。你的勿忘我刚巧已到花期,它会代替我陪你过春天。”
“陈不周……陈不周……”
她声音断断续续。
眼泪汹涌而出,盛夏里喘不过气,她胸口好痛,太痛人,潮汐在她胸口汹涌澎湃,像是汛期河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而陈不周只是低头一笑,嗓音沙哑低沉,不见怅然,不见恐慌,只有看破生死的淡然。
“My lucky goddess……”
“祝我好运。”
说完这句话,电话戛然而止。
嘟嘟嘟嘟嘟嘟——
耳畔只剩下通话结束的忙音,盛夏里突然停住脚步。
她错了。
她应该制止他的。
她不应该催他来机场见她的。
也许待在经贸大楼,他甚至不会遇到危险。
“陈不周!”
……
“——我知道你在听。”
“克里斯。”
陈不周不知从何处捏出一个小监听器,他对这类产品敏感性极强,一眼就看出来:“初次见面,我想你你大概已经知道我是红港在职警察,PC160018——陈不周。”
恍惚间,相同声线似乎再次在耳畔响起,那是活在黑暗里的、冷酷的声音。
两道声音出处不同,却同来自光明。
在此时重叠在一起。
另一处,暗黑无光的空间中,已经行至末路的男人一心一意监听着窃听器。
他冷笑一声。
陈不周……陈不周是他见过的,在死亡面前最从容镇定,最看轻淡然的一个人。
就连语气也轻描淡写。
克里斯见过很多很多人死,也见过很多很多人在死前的丑态,涕泗横流,抓住裤腿求饶,甚至失禁……
但是这一次,他失望了。
红港警署的王牌警官、所谓的警署之光,无疑是个真正不要命的赌徒。
灯光浮影,掠过黑发警官那张英俊镇定的脸。
他眼睫微低,眉眼线条深黑而从容,比黑曜石还要深沉镇定的瞳孔毫无惧意,由眉梢至眼角形成的弧度线条流畅而从容。
“我自知肩负着这个城市千万条性命的重量,为了红港,为了市民——”
年轻警官低低一笑,笑得很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