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深秋比长安冷,也比长安要干燥得多。
直到离开前的最后一日,宋拟所在的小镇都是晴空万里,天高云淡的好天气。
系统的修复程序进入收尾阶段,即便不用承受实质的病痛折磨,宋拟也能感觉出这具身体已到了强弩之末。
客栈太喧闹,裴珩便在近郊租了个小院。
这里不比长安,普通人家的房舍大多只用黄土混些茅草堆砌而成。
宋拟住的小院就是这样,但她却很喜欢。
院里搭了葡萄架,秋末正是成熟的时候,屋主人看二人面善,又因为赶着去长安做生意,来不及处理,索性将这满架子的葡萄当礼物送给了他们。
宋拟每日最喜欢做的事,便是搬了长椅躺在葡萄架上,听裴珩讲大漠深处的风光。
“戈壁风沙大,到了夜间更是冷极,守夜的将士时常围着篝火坐成一圈。”
午后的阳光从葡萄藤中洒下来,落在二人肩头,变成时明时灭的小光点。
舒爽的秋风中带着葡萄的清香,整个院落安宁又静谧。
宋拟靠在裴珩肩头,静静听他讲。
从昨日开始,她已经连说话都觉得费力了。
“因为害怕敌军夜袭,他们不能喝太多热酒,白水又过于寡淡,这时便会高歌。”
宋拟忽然抬起头,苍白的脸上亮出几分兴致:“你也会和他们一起唱吗?”
裴珩将她圈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轻拍着她的肩头。
闻言眼里露出几分笑意:“你想听?”
“想。”宋拟小幅度地点头。
“那便等到明日,明日这个时辰,我再唱与你听。”
像哄着她似的,裴珩的声音放得很缓和。
明日啊——
宋拟望向远处的蓝天,弯起唇角,仿佛那有个很美的梦,梦里是明日这时,她依偎在他怀里,听他唱歌的景象。
“好。”
宋拟轻轻答。
“宿主,最后一分钟了。”若不是宋拟曾经拜托它提醒,系统也不忍心打断他们。
“再讲一点吧。”
怀里的人忽然更往他身上贴近了些,裴珩听到她这么说。
“接下去想听什么?”
宋拟闭上眼睛,声音虚弱地仿佛梦呓:
“都行,我想听你说话。”
裴珩指腹轻抚着她的脸颊,喉咙有点哑:“听说大漠深处还有座终年不化的雪山,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回答他的唯有落在指尖的一滴泪。
少女靠在他的怀里,气息停止。
搭在他腰间的手垂落,在裴珩听不见的地方,系统的电子音响起:
“F432号修复程序已完成,宿主脱离宿体成功。”
裴珩僵着动作愣了许久,好半响,才回过神,紧紧抱住宋拟的尸体,恸哭出声。
渺远的天际飞过归鸟,斜阳半落之时,图罗城近郊某个不起眼的院落,裴珩不成调的歌声,断断续续: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1】
......
*
23点59分,江旦市,第一人民医院,103病房。
熟睡何白黎从梦中惊醒,床头的检测仪器滴——滴嘟地响着。
看到女儿平稳的生命体征,何白黎先是松了口气,而后眼底无法抑制闪过失望。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梦见女儿醒过来了。
十一月了,距离宋拟陷入昏迷状态就快满四个月了。
何白黎叹了口气,走到窗前,拉开一小条缝。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纷纷扬扬,仿佛要将远处市中心的霓虹灯都冻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女声
“对不起对不起,阿姨我来迟了。”
来人穿着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兔毛边的帽子将脸裹得严严实实,唯一露在外边的眼睛也由于被起雾的眼镜遮挡,显得模糊不清。
她是宋拟的发小兼好闺蜜,江依。
江依提着关东煮,手上还抱着一大堆文件,进屋反脚踢上门,就对着何白黎抱歉道:“雪突然下大,路上实在太堵了,不好意思啊。”
因为着急,从车库到住院部几百米的距离,江依连伞都没顾得上撑。
“天气冷就不要过来了,大晚上的,”
何白黎看到她被雪水沾湿的帽毛,满脸心疼,“瞧瞧,全湿了。”
说着拿纸上前递给她,又接过她手中的关东煮放到边上。
“谢谢阿姨,”
手边得了空,江依先是冲着何白黎甜甜道了声谢,然后才脱去外套,摘下起雾的眼镜擦了擦,笑着说
“没关系的,我答应过您来换班就一定会来。”
何白黎听她这么说,既无奈又觉得暖心:“你这孩子…”
病房里暖气开得足,江依身上很快暖和起来,看到手边的资料,这次又想起此行另一个目的,便又道:
“正好阿姨还没睡,我前几天从导师那里了解到北美有个研究植物人的项目,听说进展很不错,”
“这是资料,阿姨你看看,”江依把文件递过去,“宋宋这种情况和里面说的很像,或许可以试一试。”
何白黎自己也是大学教授,虽然不是医学专业,但除去一些晦涩的专业名词,基本内容也能看懂。
她的目光停在北美两个字上:“在国外?”
江依点头:“目前项目在试验阶段,技术没有引进国内。”
这就意味着如果宋拟要治,就得出国,她这种状态……
何白黎蹙眉,思忖片刻后对江依说,
“你的心意阿姨知道了,但小拟这种情况,我必须考虑出国路上的风险、以及资金问题,这样,你先给阿姨几天时间考虑一下,好不好?”
江依完全能体谅何百黎的心情,忙道:“我明白的,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