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了很久,毛利兰轻轻开口,声音像是很轻的羽毛一样:
“里绪。”
你偏过头应了一声,猛然把自己从思绪里拔出来,在如潮水般褪去的苦闷与彷徨中,你恍惚间看到她朝你笑了一下:
“你害怕尸体吗?”你听见她开口说,宛如水波拂过羽毛,清浅又温柔。
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止住了话语,只是回复:“害怕。”
失去生命的,死去的人,上一秒还在鲜活地谈话,怒骂,大笑,拥有着一切激烈情绪与矛盾的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就变成没有温度,青白黑灰的尸体。
他死了,与你无关,可你依旧感到恐惧。
这恐惧不知道对着谁,不知道因何而起,不知道该如何适应,这是刻在每一个生物生命中的本能,惧怕死亡,惧怕死亡终有一天笼罩在你头上。
可那真的是吗?或者说,那仅仅是你害怕的原因吗?
你在恐惧失去生命,你在同情死人,但你也害怕他,怕他僵硬的,曾经柔软的血肉,怕他青白的,曾经呼吸的面孔,更怕他死去的,曾经完好的身体。
你日复一日地害怕着,日复一日的逼着自己去习惯,去接受——
“我很害怕。”毛利兰望着远方某处,像是在低语,“明明已经见过那么多次,面对过那么多次,可我依然害怕。”
“每次面对尸体时会尖叫,会害怕,不敢去触摸,不敢去观察,”她眼里似乎有着很多东西,“我有时在想,新一为什么会不害怕尸体,柯南也是。”
“我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毛利兰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很轻地笑了一声:“当时新一是这么说的:‘因为躺在地上的,失去生命的是人,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哪怕他做过错事,具有缺点,伤天害理,哪怕他失去温度,僵硬死去,他都是人’”
“‘我是个侦探,是去寻找真实的’”毛利兰忽然弯起眉眼,眼中盈满笑意:“我们面对的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他们都是人,都曾是你我一样的人,而非简单的凶手与死者。”
“与其说我害怕的是尸体,不如说我害怕的,是藏在案件背后的那股力量。”毛利兰缓缓道:“我害怕那种可以夺取别人生命的力量,我害怕被害人无法找到凶手,我害怕去看他们死后的样子,因为我不敢去想象,有一天刀落在我的头上,肆意夺取我的生命。”
“我害怕的并非那个人,那件事,而是它们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我自以为有权利去杀死你们。”
“我害怕那样的人,那样的裁决者,那样的夺走生命的刽子手。”
毛利兰的声音很缓慢,但也很清晰,她抬头,望向无边无际,幽深黑暗的星空,黑夜很黑,但星星却足够明亮,不知道是星星让黑夜显得更黑,还是黑夜让星星更亮。
亦或者,
“所以,不论那些案件里,凶手多么可怜,多么让人同情,死者多么恶贯满盈,多么让人憎恶”毛利兰声音忽然变得平静下来:“我依然会恐惧尸体。”
“我会为悲剧而悲伤,为仇恨而同情,但却永远不会为死亡感到高兴。”
她说这话时,转身望向你,双手背到身后,“生存还是毁灭这种问题,我也只了解那么一点点啦。”她语气轻快,丝毫看不出刚刚讲的是那么沉重的话题:
“重要的是,你是如何认为的?”
她的眼神很落在你身上。
你精神一阵恍惚,
我一直以来恐惧的,一直以来想要逃离的,一直以来被压迫的,被扼住喉咙的——是什么?
你想起空旷幽静的深院,永远安静的佣人,一直板着脸的,拿着板子,阴沉的老师,以及总是严厉呆板,不像老人的爷爷。
你要永远温柔微笑,你要一举一动规矩,你要呆板附和每一句话,要会一切“大小姐”应该会的东西。
你迷茫,呆板且无趣。
那是你必须做的。
某个暮秋的下午,天边云烧如火燎,暖橘色的轻盈地弥漫在每一个干干净净的角落,没有半点杂草的小径,沉默如钟的房间,夕阳温柔地包裹每一个人,暖融融的夕阳光辉下,你看见有个人的嘴角很轻微地翘了一下。
隔着昏昏沉沉如雾般的暖光,你恍然捕捉到了一丝不该存在于这里的雀跃。
她在笑。
那是什么笑,她为什么笑。
“你在笑什么?”你想问。
那人闭上眼睛,似乎沉浸在了少有的的朦胧光尘中。
你忽然不想问了。
她离开时,你偷偷跟了上去。
你心惊胆战,蹑手蹑脚地,却又带着一丝隐秘的渴望与激动,然后再枫林后发现了一条小径。
它没有被尽心打理,野草疯长,歪歪斜斜地或立或卧,不同于院内被精心打理的花草,它带着野性,肆意与无所谓。
在不为你知的角落,这样的野草,
疯长。
……
你夜间坐在门边,望着落叶的枫树发呆,坐到后半夜,身上堆满了一簇一簇的火红枫叶,然后骤然感到恐惧。
入骨的恐惧与悚然。
你是谁——
你是佐久弥里绪,
你要干什么——
不知道。
你想干什么——
不知道。
你想过——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