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谢召没见过南昭王几次。
平日里他甚少出现在盛京城,大多时候都只有每年新年之时才会进京,参加大魏皇室的祝宴。幼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再加上她在苍南养了几年的病,她几乎记不清这人什么模样了。
只记得她从苍南城回来的第二年,南昭王照例进宫时,谢召正趴在小楼窗沿上往外看。这里本是宫中守卫值守望高之处,白日里鲜有人来,谢召便经常爬上去发呆。
宫里礼仪繁复,任何人说话都带着假惺惺的微小谨慎。那些与她同龄的姊妹或是王公贵胄家的娇小姐,谢召与她们通通相处不来,很是孤独寂寞。
苍南的日子去而不返,她如被折了翅膀的鸟儿囚在冰凉华美的牢笼里。
每至清闲时,她就独自躲进小楼,一呆就是一整日,看着百里皇城的灯一盏一盏亮起,皇城头顶的星星很美,可她却再也看不见苍南雪原之上的星穹。
楼下有人咳嗽,她一低头,便与南昭王打了个照面。
这人同盛京城里那些大腹便便的权贵们不同,身量很高,却瘦得惊人。他看上去比她父皇年轻不少,可身体不好,脸色惨白,弯着腰佝偻着背咳个不止,声音在风里微微颤抖。
早就听说今上的胞弟南昭王身体不好,想必这位就是了。
小公主本不欲理睬,但这人咳得喘不上气,面露倦态,半分都走不动路的样子。她垂头默默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一定是在宫里转迷路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自上而下喊道:“喂,皇叔。”
那人抬起头,入目居然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从窗口露出半个脑袋,托着腮看他。
他一时忘了咳嗽,思考片刻,没想起来她是谁,为什么张口便喊他“皇叔”:“你是......”
谢召摇摇头,没多言,只是伸手指了指远处氤氲在灰蒙蒙的雾气里若隐若现的宫殿飞檐,说:“去我父皇的殿里,要走那边的路。”
“你走错路了吧?”她说,“这边都是宫里的侍卫和下人们的住所,绕了一大圈呢。”
南昭王眯起眼,看了她片刻。
谢召和他对视了一会儿。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谢召忽然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含着锐利的敌意,仿佛在暗地里盘算着些什么。她愣了愣,没等她弄明白为何她好心指路,皇叔还如此看着她,南昭王就垂下了眼睛。
然后,南昭王又抬头,冲着谢召笑道:“多谢小殿下,我素日里入宫少,不慎走错了路,多亏小殿下帮我指路,不然我还不知要在这儿转到什么时候呢。”
说罢,他朝着谢召一拱手,转身朝着她指路的方向走了。
小殿下随即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
但后来的后来,南昭王在封地起兵之后,谢召再度回想起这件事,这才从中悟出了些别的道理。
那日她在宫中的角楼之下遇见她那羸弱的皇叔,南昭王根本没有走错路。
他避开进宫面圣常走的大路,拒绝了宫中的仆从为其引路,绕道而行,是为了和宫中为他所用的管事公公见上一面。
谢召后来才知晓,那是她父皇身边从小一同长大的总管太监。大魏宫廷的消息源源不断传递给南昭王,而宫中任何人都对此一无所知。
......
她有一瞬间的难以置信。
商誉自己身体康健,哪怕在魇阵时间之后的十余年后依然健在。这有起死回生之效的观音泪必然不是他自己所用,而是进献给她皇叔的珍宝。
想到几个月之前,官军与叛军打得难舍难分,身处富庶之地的广陵城虽然抽调了不少兵力,但城池完好无损,谢召这才恍然大悟。
只是,十多年之前她父皇登基还没几年,她那弱不禁风的皇叔,从这个时候起就开始谋划了么?
-
时湛听闻“南昭王”三个字,大概和谢召想到了一起去,同样愣了一下。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看了谢召一眼,轻轻咳嗽一声。
“......”
谢召回过神来,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的商誉,沉声道:“在大魏,城主私自向封国王进贡乃是大罪,你不知晓么?”
商誉反正动弹不得,只能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姑娘还真是多管闲事,难不成你要去告发我么?”
“盛京城里那位主子么,我反正是不愿意伺候。”商誉撇撇嘴道,“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罢了,有什么好惊讶的。”
“去年春夏江南涝灾,庄稼作物没收成,城里城外都受损不少,有些地方还起了疫病。这可是大魏最富饶的地方啊,结果呢,盛京城的那位直至一个多月之后才派官员过来指点几句,救济的银子、药材、粮食发到城里,根本不够用。”
“就好比这粮食,”商誉道,“官道被水淹了,户部拨了粮下来,便只能从水路走。我暗地里找人查过,从北至南的运河沿岸一线,专门截了粮食高价转手,也不知是被谁人收走了,等到运到广陵的时候大半个月过去了,价格翻了一翻,若是先要,便只能自己掏银子补上;粮食缺斤少两也就罢了,暑日潮热,有些粮食都霉了。”
如此种种,数不胜数。
商誉停顿了一下,又说:“但王爷不一样。”
南昭王是天子庶弟。
先帝只有他们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从前兄友弟恭、相处甚睦,也没发生过什么党争之乱、兄弟相残的惨剧。
当然,二皇子——也就是后来的南昭王,自幼体弱多病,性情也温良和顺,当时还是太子的天子根本就没有将其视作竞争对手。
天子登基之后,封二皇子为南昭王。本就以为就可以这样与这个自幼一同长大的弟弟一直这样相安无事,谁知朝堂天下暗潮汹涌,终于将兄弟二人推向了不同的河流。
天子登基这几年来,大魏虽说还算太平,但有些微小的麻烦事层出不穷。
登基三月有余,泰山地震;八月,星象异常;十一月边陲风云再起,苍南城险些失守;来年春日便是江南涝灾,哀鸿遍野。
新帝登基,因而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