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看不见他异样的眼神,利索地从束好的头发里拔出根镂空的簪子,三千青丝倾泻而下。她打开那根簪子,从簪子里倒出一小把纸灰。
她用手指捻了一点纸灰,点在自己眉心。
时湛拧着眉头看她,只见纸灰轻飘飘落在谢召眉心梅花状的花钿上,那梅花瓣居然一瞬间亮起光来,映得她冷冷的眉目间有种浓墨重彩的姝色。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一闪而过的亮光就隐去了。谢召又把发簪挽回头发上,迈步就要走。
时湛赶紧拉住她:“你干什么去?”
谢召理所当然:“我去看看新人。”
看看新人?时湛差点笑了,“危险”两字都到了嘴边,却猛然发现,谢召方才说话时,没有呼出的白气。
时湛:“......”
他又仔细看了看谢召。风雪逼人,霜寒凛冽,面前的姑娘神情平静,一呼一吸之间确实没有白气。
一阵寒风夹杂着雪粒扑过长廊,时湛打了个寒战,回想起谢召方才的那一番举止,迟疑着问道:“......点睛手?”
谢召没想到他还知道这个,八方不动的神情微微一动。
时湛却已经恢复如常:“哦,小纸人。”
谢召:“......”
每当人阳寿已尽,魂魄便会离体,跟随无常度过忘川河,去往一方净土。但若是余愿未了,魂魄被困于魇阵,那就只能一缕孤魂徘徊人世间,不得解脱。
民间传说,纸人作为“人”的替代,乃是阴阳二世缝隙间的产物,是“缺少三魂七魄”的人。因此,将孤魂封印于符咒中,再将符咒打入纸人躯壳,便能助逝者还魂附身于纸人,宛如活物。这就是“点睛手”。
点睛还魂,妙手回春,可终究造不出“人”。
纸人是人而非人,捻一点点封印着魂魄的纸灰,便能短暂封闭五感,魂魄离体。谢召听着门外敲锣打鼓的声音愈发靠近,来不及和他多说:“我魂魄离体的时间有限,耽搁不得。”
她转身就要走,时湛再次抓住了她的胳膊:“等等!”
他劲儿很大,谢召给他拉得一个踉跄。她无奈再次回头,绷着脸道:“我现在的身体就是纸糊的,你能轻点儿吗?”
时湛:“......”
他赶紧松开了手,刚准备道歉,就听谢召的声音响起:“你一定要跟着我?”
时湛抿了抿嘴,解释道:“这儿危险,我得保护......”
话还没说完,一阵冷风刮过,时湛猛地弯下腰,咳嗽起来。
谢召:“你保护我?”
时湛:“......还是......咳咳咳......你保护我吧。”
她默然片刻,拍了拍时湛的后背,妥协了:“那我带着你。”
时湛咳得喘不过气,一时没追究这“带”是个什么样的带法,刚来得及含糊地应了一声,就感到有冰凉的手指覆上了自己的手,紧接着他指尖一痛。
他“嘶”了一声,意识到是谢召取了他一滴鲜血。
紧接着,他看到谢召环顾了周围一圈,面露犹豫,最终目光定格在她腰间别着的帕子上。
时湛:“?”
-
片刻之后,谢召独自一人循着鼎沸人声,走到侯府大门口,混进周遭一群面目模糊的人中间。
无人注意她的出现。
这群人皆身着锦袍,向着门口大街翘首以盼。
大街上寒雾深重,大雪肃杀之下一片死寂,更无人影。只余下侯府门口这群人兀自欢庆雀跃,声音散落在黑漆漆的街道上,余下空灵的回音。
谢召手指摸了摸腰间的帕子,低声问:“还适应么?”
帕子晃了晃,无风而自动,掀了个角,随后又蔫蔫的不动了。
看来还没怎么适应这副帕子的身体。
这时,街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和着敲锣打鼓的吹奏声,从浓雾里,钻出一队红衣的人马。
“来了!”
爆竹声响起,人群登时沸腾起来。谢召被人群挤到后面,慌乱地护住腰间的帕子。她踮起脚,正好看见新郎官牵着盛装的新娘子下轿。
新郎官转过脸来,谢召看见了他的脸。
她将腰间别着的帕子取下来,掩住自己半张脸,用气音低低说:“和你长得八分像,是你爹。”
老侯爷看着年轻了不少,可面庞上却也爬上了几分沧桑,莫约三十来岁的模样。温文尔雅,笑容清浅,有种浑然天成的书卷气。
奇怪的是,他面庞上并没有迎娶心爱之人的喜悦洋溢,反而有种淡淡的哀伤。
谢召心头浮起一丝怪异。
这个年纪才娶妻,推算下来,小侯爷时湛的年纪也不对啊。
她问:“你爹这时候多大年纪?”
她嘴唇距离帕子很近,帕子猛地抖了一下,发出了时湛的声音,却没回答她的问题:“你离我远点。”
谢召:“嗯?”
“帕子”:“......男女授受不亲。”
谢召:“......”
她把帕子丢回腰间,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说话间,新郎官正牵着新娘子踏上侯府的石阶。谢召恰巧此时正站在台阶上,距离这对新人仅仅一步之遥,她都能清楚地看到新娘摇曳的红嫁衣上的锦绣云纹。
就在这时,一枚石子不知从何处来,正好落在一尘不染的侯府石阶上,落在新娘子的绣鞋前。
新娘惊呼一声,站立不稳,仰面就摔了下去。
谢召柳眉一挑,望向腰间锦帕,正好望见锦帕掀起一角,又堪堪落回原处。
她脚步微动,在众人的惊呼推搡中上前半步,稳稳扶住了盛装的新娘。
而新娘的盖头却甩了出去,正躺在台阶上,一旁的无脸的侍女赶紧上前去捡。
谢召撤开手,问:“夫人没事吧?”
新娘的脸颊上浮起红云。她转过脸来,盈盈下拜,对着谢召行了个礼:“多谢姑娘。”
声音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