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没有脸,说明新嫁的“时夫人”和那些无脸的宾客一样,只是逝者执念中无足轻重的一环。
谢召茫然了一瞬,怎么会?
魇阵中诸事都围绕着这场夜半三更的婚礼展开,新娘子怎么会无关紧要?
“......”
她一时发懵,没注意到所有“宾客”都“嘎吱嘎吱”地转动脖子,将脸转向了自己。
“帕子”低声喝道:“小纸人!”
这称呼把谢召从短暂的怔愣中拉了回来,她一抬头,就对上了凑得极近的两张没有五官的惨白脸孔。
谢召:“......”
饶是她见过的死人再多、胆子再大,也还是被眼前这一幕唬到了。谢召面上八方不动,手指却本能摸向了她塞符纸的衣袖中——
“帕子”:“别动,看新郎官!”
谢召正欲抽出符纸的动作一顿,目光越过身旁空白的面孔和面前的新娘,正好与石阶上新郎官的眼神遥遥碰上。
新郎官——老侯爷,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不妙。
谢召捏着符纸一角的手指一抖,符纸晃晃悠悠落下。
逝者为大,魇阵中万物由逝者心生,而逝者会本能排斥那些外来的“闯入者”,甚至不惜操控魇阵中的生灵攻击外来之人。
谢召听她老爹说过,从前有个误入魇阵的玄门子弟,因为想要在阵中改变既定之事,惹怒了阵主,最后落了个万鬼钻心的下场,连片残魂都没留下。
她此时虽然不是“人”,可一举一动还是引起了老侯爷的注意。
明黄符纸落地一刹,周遭的“宾客”忽然齐刷刷地,往谢召所站的方向逼近了半步!
谢召听见“帕子”低声骂了句脏话。
身前身后、四面八方,将她团团围住。
“帕子”沉默了片刻,说:“小纸人,你要不还是直接用符吧,咱们也算死而无憾了。”
谢召对他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很是不爽,绷着脸面无表情地扫视了周围一圈,哼了一声:“出息。”
眼看那些傀儡似的宾客都要贴近身侧了,谢召终于撩起眼皮,看向了新郎官,开口道:“侯爷。”
新郎官依旧盯着她看,不说话。
谢召说:“夫人过个门耽搁这么长时间,等到礼成,还能赶得上吉时么?”
新娘子没有脸,谢召看不到她的表情,可在新娘子身后,静深侯的脸色骤然一变。
没等新娘重新盖上盖头,静深侯就拽住她的手,几乎是连拉带扯,仓皇将新娘子带进了侯府黑洞洞的大门。
新娘被拉得一个踉跄,一只明月珰耳坠掉在地上。她回头想要去捡,却被迫推搡着跨过了侯府高高的门槛,耳坠滚在众人脚下,不知被踢到何处了。
进屋的时候,静深侯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往谢召的方向看了一眼。
傀儡似的人群在原地静默了一瞬,便自动散开,自动略过了杵在原地的谢召,乌泱泱随着两人涌进了大门。欢庆的喜乐再次吹奏起来,划破寂静的雪夜,仿佛方才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不多时,门前便只余下一人一帕。
谢召将帕子捏到面前,晃了晃:“把凶时当吉时,你爹这个样子,你知道么?”
日出前的两个时辰,夜色至深而白昼不可及,阴气最盛,百鬼夜行,各种邪祟秽物最为猖狂,称为凶时,与吉时恰好相反。
方才她提及“日出”,静深侯的反应颇为古怪,仿佛被戳穿了什么心事似的,她便更加断定,成亲的时辰应当是定在日出前的“凶时”。
寻常人家娶亲都挑黄道吉日,阳气最旺盛,哪里有这个阴间时辰娶亲的?
举止怪异的新郎官、没有脸的新娘、打哑谜似的小男孩儿,谢召几乎都要怀疑,这根本不是什么婚嫁喜事,而是什么吊诡的招魂仪式了。
谢召小声嘀咕:“邪门。”
“帕子”哼了声,别扭地在她手上挣扎了一下,不答她的话。
“怎么?”谢召不明白他在拧巴什么,疑惑地望着他。
“你方才吓死我了。”时湛终于开口,语气哀怨,“万一把那老东西激怒了,你要怎么对付那些没有脸的东西?敌多我寡,你那些符纸能挡几时?”
谢召纳闷道:“我若不激他一下,如何甩得掉那些东西?难不成你有法子?”
时湛:“......”
他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只能在心底苦笑一下。
若他只是一方普普通通的帕子,他的确没什么办法。
“可好巧不巧,你这小纸人能够还魂,恰好是我施的点睛手。”时湛心里默默想,“虽说大不如前,可护着你平平安安从魇阵中出去,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他叹了口气:“你要惜命。”
谢召倒是无所谓:“纸人非人,本就无命无根。躯壳破损,寿命也就终结了,这是迟早的事。”
纸人易碎,魂魄附身的躯壳残损的一日,便是纸人大限将至之日。
对于谢召而言,真正的“寿数”已经在半年之前,还是旧朝公主的她迎着大雪和攻城的叛军,从盛京城的城墙上一跃而下时结束了。
只是她的血没换来家国长宁。
旧朝覆灭,新朝立国,这破烂的江山仍是四野戚戚,民不聊生。白事店的生意多到忙不过来,可她对着满屋子的棺材银箔,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这些时日,她以这具纸糊的身体行走人世间,又日日与生老病死打交道,对于自己还能“活”多少日子,早就看得很开了。
时湛听了她的话,默默无言。
谢召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了,便把帕子挂回了腰间。时湛却在此时突然开口:“你这小纸人,净会胡扯。”
谢召以为自己听错了,狐疑地低头扫了一眼:“谁胡扯?”
“你生前余愿未了,魂魄不愿过奈何桥,所以才被塞进了纸人的躯壳里。还魂之后,不论你为什么走上经办丧仪的道路,”时湛顿了顿,说,“为执念爱恨、生老病死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