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外边兵器碰撞声叮叮当当,脚步声震得墙壁房檐都在颤抖。小覆雨被惊醒,从里屋跌跌撞撞跑出来,不管不顾,一把抱住了谢召的腿。
阿柏嘴唇颤抖,手指攥得发白,低声问道:“他不是......”
若是现实,被掩在那么高的楼台之下,断然是活不了的。可魇阵再如何逼真,也都不过幻境一瞬,发生什么谁人能预料。
谢召望着她。阿柏亦是阵中人,谢召没法和她解释魇阵中的事情,若是告知她眼前一切只是水月镜花,也不知她会作何反应?
只能低声道:“我们得赶快走。”
她本以为即使是再见到商誉,再怎么说也要待到今日暮色四合,没想到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商誉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座小破观之前,估摸着应该是怨气恨意滔天,一刻也捱不下去,即刻化了形就来找他们。
谢老板皱眉听了几息,而后看向时湛,目光探寻。时湛点了点头,谢老板便道:“你们快走,这里有我一个。”
说罢,他说:“你们跟我来。”
小道观里弥漫着石苔湿润的气息,看着小小一间,可是里头还分出几间里屋,甚至还有间小后院。后院里一座破败的石井,井口上方杂乱堆着些已经被淋湿的稻草和碎石瓦砾。
谢召不由自主想到了从前住在宫里时,有时会趴在角楼上听楼下碎嘴子的太监宫女们闲聊,冷宫哪处枯井里夜半又传出人的哭声总是乐此不疲的话题。
谢老板伸手,将井口堆放的杂物通通拨开到一旁,露出黑黝黝的井口,谢召上前两步一瞧,里头一座固定在井壁上的梯子,井底很浅。
仔细一看,里面有个一人宽的小口,似乎隐约是条通路。
谢老板拍拍手上灰尘,道:“此观名为‘见微’,意为以小见大,见微知著。是本朝建立前打仗的时候建的,百年过去了,鲜少有人知道,这儿本就不是什么正经道观,重要的是这枯井里的一条窄道,直直通向城外的。”
他凝眉片刻,说道:“你们从这儿出去,然后别回来了。小阿柏,等出了广陵城,你便一路向徽州那边去。待到进了城,城里一处做香料生意的人家是我的故友,老人家年纪大了要上盛京城去颐养天年了,铺子正愁没人管。你去报了我的名号,接手了那处铺子罢。”
一墙之隔的院外,脚步声愈近。阿柏兀自犹疑了一秒:“可是......”
谢老板道:“商誉奈何不了我,你不必担心。”
阿柏这才“嗯”了一声,愣愣地点点头,最后回头望了谢老板一眼,时湛便扶着她和小覆雨一同下了梯子。
谢召刚要跟在后面,谢老板又喊住了她:“霜华。”
他喊她霜华。
现在已经没人这么叫她了,谢召脚步顿了顿,微微一想便知魇阵的事谢老板大概是意识到了,还是转头过去看着他。
谢老板心情颇有点复杂,他有些话想问问她,但屋外脚步沙沙,兵器碰撞,于是只能长话短说:“我只是个魇阵里的虚相,理应不应该探求那么多真实的事儿。但是,我一见着你,便知你是霜华。”
他前些日子离开苍南去盛京,是为了她而去的。
谢老板若是没记错,这该是观音复位前最后一遭转生了,他家大人那段日子不知为何找不见人影,他便替大人去盯着些。一路上听说不少传闻,几乎每个人都说,有方士做法占卜了,娘娘这一胎生下来的,一定是个小皇子。
宫里公主太多,皇上年纪也不轻了,因而龙颜大悦。
可观音娘子转世,怎么可能转世成一个男人?
谢老板自知不可能,可又不敢说出口,一路忧心着到了盛京,隐去身形潜入了皇宫里。
当晚雷霆轰鸣,皇后挣扎了半宿,最终生下个小公主。
皇上拂袖而去,皇后此后失宠,对这个小女儿也没什么爱意。谢老板在屋顶上坐了半宿,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爹不疼娘不爱,但谢老板本来以为小公主平安长大不成问题,没想到魇阵里虚相提前见着了十来年之后的小公主,竟然只剩下一具纸壳了。
谢老板问:“小殿下,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谢召犹豫了一下,答道:“大病了一场,没捱过去。”
“......”
谢老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思索着她说的话。末了,也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缓缓点了点头,对谢召说:“那你快跟着下去吧,谢某祝殿下万事顺遂,否终复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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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不知在逼狭的小道里走了多久,终于到了尽头。
钻出去一瞧,外面的出口被掩盖在一处密林之中,洞口枯萎的杂草足有半人高,常年无人打理,结结实实地掩盖住了出口。
透过林中枯枝败叶,谢召回头望去,那是广陵城的城门隐在缭绕的雾气之中,雾湿楼台,笼罩着一片黑白的朦胧,犹如仙境,遮住了所有在广陵城阴暗的角落发生的故事。
他们出城了。
阿柏看着还有几分茫然无措,时湛拍了拍她的肩,道:“看。”
一驾马车静静停在林边的官道上,见一行人过来,牵着缰绳的车夫便冲他们憨厚一笑:“是柏姑娘么?听谢老板说姑娘你要去徽州,恰好我要回去探亲,便载着姑娘一程。”
他打量着谢召和阿柏,有些惊讶:“哟,二位小姐穿这么单薄,不冷么?”
恰有一阵风吹过,吹动起阿柏的裙角和发梢。
她先牵着小覆雨上了车,小女孩儿趴在车窗处,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娘亲,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不知道。”阿柏低低地说,“但你再也不会回来这里,我发誓。”
她又转向时湛和谢召,身旁渐渐升腾起白色的轻薄烟雾,自她的身体向四周逸散开来,如流云一般渐渐笼罩了周遭一切。
这是要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雾气再散开的时候,周遭的马车和扒着窗沿的小女孩不见了,而站在他们面前的阿柏仍然是方才的模样。
只是她的双手之上缠上了几层厚厚的绷带,衣领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