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盯着自己的手掌翻来覆去看了看,忽的眉开眼笑:“造化啊弄人啊,神官大人,没想到在这儿又遇见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正好隔着空旷寂静的正殿与时湛遥遥相望,笑:“哟。大人这是抱得美人归了么?”
时湛白色的袖口染上了一点暗红色,是方才为谢召擦去唇角血迹时染上的。谢召此时安安静静倚在他怀里,仍凭时湛抱着她,凌乱的发丝盖住了半张小脸,脸颊毫无血色,一片惨白。
“久别再逢,我还没来得及恭祝你高升呢,水官大人。”
时湛垂着眼眸,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并不理会男人方才的话:“你如今已经不再是我殿里的人了,没必要再‘神官’来‘神官’去的了,自降一等,没必要的。这么些年,你在人间过得如鱼得水啊。”
方才他藏身在屋顶上时,一眼瞧见那两个神神叨叨的蒙面男人,即便瞧不见脸,时湛也是一眼便认出了老熟人。
......
水官还不是九重天上的天官时,只是时湛身边的副官,名叫沉水。有年开春之际,东君路过东海蓬莱,恰好在水边捡到一株奄奄一息的不知名植株。
时湛发誓他当时用灵力救下沉水时,只是为了带回去给闲不住的小灵山做个伴。
沉水就这么留在了时湛身边。
和他本人以及灵山不同,沉水化了人形,虽然平日里也同各路小仙打闹嬉笑,可总显出几分阴郁的沉闷来。时湛从前经常见着他半夜三更一个人凭栏远望,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后来过了些日子,时湛下凡时本只有小灵山愿意跟着,不想到了临行当日天色朦胧,时湛和灵山一出殿门,便看见门口蹲着个人。
沉水说:“神官大人,我跟着您一起吧。”
时湛还没开口,身边的小灵山便出了声:“咦,你不是说要留下来修行么?”
“我想了想,来到九重天那日,我也没来得及和我母亲道别。”沉水垂着头,“我母亲年事已高,平日里我们不得随意下凡,此番我想回蓬莱探望探望我母亲,大人能不能让我跟着?”
小灵山面露疑惑,刚想说话,就被时湛抢了先:“......好。”
沉水默不作声跟在两人身后。灵山望着时湛,脸上浮现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时湛看了她一眼,不多时便有一道传音落入灵山耳中:
“按照九重天的时间,沉水已经在我殿里呆了两年时间了,从未听他提及过自己的母亲。”时湛嘴唇动都没动,声音倒是清晰传入灵山的耳朵,“......况且,天上一年,人间一世。你觉得,沉水真的是要回去看望母亲么?”
灵山微微一怔。
“沉水啊。”时湛说,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他有事儿瞒着我们呢。”
......
水官就笑:“还成吧。不过我这新官上任,忙得很,应该不比东君大人在人间清闲吧。”
“忙得很?”
时湛的神色冷下来,漠然抬眼:“那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水官“哈”了一声,抱起双臂,居高临下开口:“东君,此番咄咄逼人就讨没趣了。方才你自己还说,我已经不再是你殿里的人了,我的私事,又为何事事过问?”
他顿了顿,看了眼时湛的脸色,又扬唇一笑,稀奇道:“难得您老人家对喝酒玩乐以外的事儿如此较真,我倒也但说无妨。”
轻飘飘地说:“你大可不必担忧,我同你一样,不都是为道君做事儿的么。”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时湛讽刺地勾起嘴角,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为了道君做事儿。”
“原来是帮道君做事儿,才坐上的水官位置么。”时湛向前走了几步,有浮尘落在怀中少女侧脸上,被他轻柔拂去,“可是你方才是在做什么呢?”
时湛止住步子,骤然抬头直视着水官的目光:“如今人皇已经走火入魔,他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是为了恭迎观音娘子复位,而是为了让她堕仙入魔,你难道不清楚么?”
水官敛了笑意,摊了摊手道:“道君封我为水官,只是说让我至人间辅佐人皇,至于人皇是圆是扁,是贤是庸,种种是非曲直因果轮回自有定论,又与我有何干系。”
“至于她么,”水官的目光移到人事不省的谢召身上,“观音娘子位列仙君,她与道君之间的事儿,我等本就不应该插手多言。东君,是你僭越了。”
“倒是你啊,小东君。”水官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眼下已经是人间四月天了,这人间冰封千里,寸草不生,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回了九重天该怎么交差吧。”
话音尚未落下,水官骤然出手,周身陡然掀起鸣潮般的波澜万丈,明明连宫室内门窗都未曾晃动一下,时湛却好似感受到呼啸经过几万里的烈风,以排山倒海之势涌入方寸之间。
他深吸一口气,瞥见对面的水官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
这小子,居然一言不合就下结界!
他一手将昏迷不醒的谢召搂紧在怀里,伸出另只手轻轻一翻,竟是硬生生接住了那森然压倒的结界!
两股灵力骤然碰撞在一起,刺眼光亮一瞬间炸开,发出轰然声响。
时湛那一掌看似轻飘飘的,没用什么力气,许是在人间长久藏拙的缘故,灵力柔弱得像是春日夜里一团团朦胧的雨雾。然而水官还没来得及得意,便发现自己的手掌处自掌根起,不断渗出大滴的鲜血,蜿蜒着顺着手腕流下。
那股虚弱飘荡的灵力则在这一刻猛然发力,硬是生生将所有气力倒灌回了水官掌中!
水官只觉得紊乱的灵力在四肢百骸胡乱蹿跑,又淤积在丹田,一刹那灭顶的痛苦叫他眼前一片迷糊,几欲爆体而亡。
他站不住脚,往后退了半步,口中大股鲜血涌出。
时湛站在原地,施施然收回手:“一言不合就开结界,还是从我那儿学来的臭习惯吧。”
“你也不想想。”时湛说,“整个九重天,只有我最会用结界。你一出手,我甚至都无需回头看,就知道你想耍什么把戏。”
从前小东君身边不是醉鬼酒仙花花公子,就是痴人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