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救火的嘈杂呼喊。然而偏殿一隅的墙下却是此般光景,好像不在尘世间一般。
她怀里的女人仍是无知无觉。小十九叹了口气,足尖一点消失在夜色里,不知何为可恨,何为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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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下又只剩下了谢召和时湛两个人。
谢召感受到有一股灵力灌入自己筋脉内里,于是轻轻睁开了眼睛,握住了时湛贴在自己颈侧的手腕。
她语气有点颓然,但看向他的那双眼睛还是静静的:“方才你和小十九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时湛抿嘴不言,她看着他的脸,突然笑起来:“东君,这么大的事儿,你瞒了我好久啊。”
他垂着头看着她,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低声说:“小纸人,你当真猜不到么。”
即使她从前没有观音娘子的记忆,可是霜华公主是何等冰雪聪明的小姑娘。
“......你就当我在装糊涂吧。”谢召叹了口气,“我想了又想,还是想和你说一声......”
时湛低声打断她:“君上,你不要和我道歉。”
“人家都说东君是个随性的仙,想做便去做了,做了就从来不说后悔。”时湛说,“你在人间活了几遭,都没来得及好好在凡间看看,也没有哪一次夙愿了结,没有遗憾地离开。这两缕魂魄,就算是我陪着你在人间多偷走了几个月吧。所以你千万不要觉得对不起我。”
谢召一时哑然。
从那日在广陵城郗家的旧宅里,谢召发现这人刀剑不伤,此后一路同行,她便一直心存疑惑。
若只是普通人,为什么不仅伤不着他,甚至连他半片衣角都沾不着?
除非这人三魂七魄不齐,根本不能算是普通的“凡人”。
谢召某日晚间睡不着,赤足坐在窗边想着这桩事儿。
她想起商林晚告诉过自己,霜华公主死去之后,只有小将军在她的灵柩前跪了整整三日;想起她老爹在说起此事时欲言又止支支吾吾;还想起那日在停云楼,灵山望见她和时湛时那狡黠的目光。
所以答案早已呼之欲出,只是她和他心照不宣,从来没有提及过。今生今世立场、身份乃至生死的巨大鸿沟横跨在面前,即使两人开诚布公,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更早的分道扬镳。
可是还是舍不得就如此形同陌路。
她咳嗽了几声,只觉得浑身上下有些发冷,好像浑身上下的血都慢慢流干了。谢召忽然觉得这种感觉有点儿熟悉,几个月之前她躺在盛京城的城墙之下,也是相同的感觉。
时湛在她面前半跪下,抬手结印。
他另一只手手覆在谢召眼睛上,遮住了她的视线。谢召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难得很温顺地顺从着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真的乖还是单纯是没有力气。时湛看着她满身血污缩成小小一团,好像是难受极了。
少女的周身开始散发出一层柔和的光亮,仿佛奇迹般的,身上一些浅浅的裂痕慢慢变淡,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时湛一手抵在她颈侧,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谢召筋脉中,感受到她细细地颤抖,虽说是咬牙撑住,还是忍不住地小声抽气。
他一只手仍是捂着她的眼睛,顺着手掌的方向看去,能看见她额间的花钿颜色愈发鲜红生动起来。
而后,时湛忽然感到胸口气息一滞,随即感受到心脏剧烈地跳动。
他浑身一僵,怔了一瞬,而后才反应过来,曾经他为了拼凑出霜华公主完整的灵魂而强行剥除了自己魂魄的一角,如今随着人间的公主离去,这一角的魂魄终于脱离了纸人的束缚,惊破梦魂无归处,终于还是回到了他的身上。
终于,霜华公主彻底从人间消失的那日,年轻的少年将军终于再次成为了完整的“人”。
“小纸人。”时湛忽然叫她。
疼痛被慢慢剥离,大概是失了魂魄,谢召只觉得眼皮打架。可是她听见他叫她,还是眼睫颤了颤,时湛把手掌移开,看见少女缓缓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有点迷茫地看着时湛。
时湛从来没有离她这么近过。他俯身凑在谢召耳畔,把她的碎发拨到耳后,说:“先别睡,你这一闭眼,再醒来的时候,小殿下就再也没有了。”
听他这么一说,谢召忽然有点儿惶恐,伸手扯住了时湛的衣袖,攥在手心里。意识越来越模糊,她只觉得周遭一切都在逐渐陷入无边黑暗,可还是努力睁大眼睛看他。
谢召听见他小声说:“公主,你还忘了一件事。”
她没反应过来,忽然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她手心里。触感冰凉,谢召意识到了那是什么,手指忽然颤抖起来。
......那是原本应该插在她胸前的匕首。
她本来已经涣散的意识瞬间回笼,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时湛错开半寸距离,一只手撑在她身侧的墙上,另一只手握住谢召拿着匕首的那只手,唤了一声:“殿下。”
——霜华公主跳城楼前最后的愿望,是亲手杀了他。
谢召的眼神缓缓聚焦,一直看着他,那一瞬间眼神清泠又悲伤,时湛竟一时分不清这目光来源于小殿下还是君上,亦或是二者皆有之。
她抿了抿嘴唇,脸上痛楚的神色转瞬即逝,随即匕首落下,刺入了时湛的胸膛。
身后大雪与火光交融,哭喊声和救火声明明只隔了一个院子,却咫尺天涯,好像在另一个世界。
他嘴角溢出一线血迹,看着眼前的少女,蓦然扯出一个有点解脱的微笑。很久很久之前在九重天上,某日夜里他喝多了酒,凭栏眺望时和一旁的灵山说:“假如某日我和她在凡间历劫,最后一同神魂归位,是不是也挺圆满的?”
当时灵山白他一眼,觉得自家老大喝多了酒,脑子也坏了。可是此情此景,他忽然想到已然来临的“以后”,忽然觉得有点伤感,咂摸了一下,眼下也不失为一种圆满。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时湛抬起那只系了红线的手腕,轻轻搭在谢召肩上,凑近了她,很小声地问她:“殿下,现在咱俩算是恩怨两清了吧。”
大概是失血过多,他感觉自己思绪有点混沌,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就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