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依赖真实而自然,和在自己面前的那种夸张截然不同。
霍千里一哂,此人应当就是贺时也吧?
长安贺氏的嫡长子,自幼便是大荆三十三州所有世家中众星捧月般的人物。
此人十七岁那年带了三千兵马奔赴照州清缴海寇,用了将近十年的功夫,亲手将破破烂烂的照州海防带成了如今的模样。
霍千里冷眼看着贺时也摸着暮樱头顶的那只手。
他一回来,“千里哥哥”立刻就变成了“大王”。
正好,谁稀罕?
云梦泽的信报上写的很清楚,贺时也作为长安贺氏的嫡长子,自幼便和皇室有婚约。按照荆人的说法,这就算是正宗的青梅竹马了。
暮樱并没有察觉到霍千里的异状——
多年不见,贺时也已经彻底从少年长成了一个男人。闹市里人喧马嘶,两人先是笑了,笑意出口的时候,眼眶又温热起来。
现如今他们一个是帝姬,一个是将军,可年幼时第一次见面,他们却只是两个惨兮兮的倒霉鬼。
那年,八岁的贺家子不甚迷路,衣衫凌乱地在宫闱里乱跑。跑来跑去,突然绊倒,低头一看,旁边竟是一个半地下的监牢。
有只瘦瘦的小手抓着根断掉的花枝从里面费力地伸出来,正是绊倒他的罪魁祸首。
小时也再也忍不住,坐地大哭起来:“你做什么!”
“对不起呀,”监牢里的小人儿踮起脚,脏兮兮的小脸赧然注视着他,很有礼貌地问:“我太饿了,你有吃的吗?”
年幼的贺时也怔怔的,忍不住往监牢里面看,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鬼怪,只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女孩子。
她穿着华服锦衣,那是连贺家也不能穿的贡缎,明明衣着华丽,整个人却被足有手臂粗的铁链捆着。
就像一个尊贵的囚徒。
小女孩喀了血,却很乖巧地自己用帕子擦掉,继续踮起脚扒着栏杆:“能给我一点吃的吗?”
八岁的贺时也戒备地问:“你是谁?”
六岁的暮樱轻轻摇头,十六岁的暮樱站在闹市之中,目光灵动柔软,一如孩童时候:
“我如今是辅政帝姬。时也哥哥,这些年来,我真的很想你。”
贺时也想摸摸她头,却下意识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方才那个高大俊美的匈奴男人已经不见了。
贺时也声音艰涩:“父亲他……”
暮樱打断了他:“时也哥哥,你这次带了五万人回来,如今就在稚邑驻军,对不对?”
贺时也牵了牵嘴角:“什么都瞒不过你。”
“比起霍千里,时也哥哥终究还是要逊色一些。”暮樱轻声道:“蛮王此来长安,麾下足有三十万兵马,如今长安周围能看得见的却不超五千——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长安四郡以及周遭十二府,如今都有霍军的人。摆在明面上的都是想让我们看见的。”暮樱温声道:“时也哥哥太急躁了,不该一上来就亮出底牌。”
贺时也沉默片刻。
但他天生就是个温文尔雅的公子,最大的毛病也不过就是有点洁癖。暮樱话说得不算客气,他却没有反驳:
“阿樱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父亲这一去,朝中势力势必要再次洗牌,对付霍贼也不急在一时,明日我再进宫与你商议。”
暮樱鼻端闻到一股浅淡却绵长的雪松香气,轻声叹道:“你长姐来了。”
贺太师膝下有一儿一女,男孩是贺时也,女孩便是当年曾名动一时的京城才女贺凌霜。她年少时颇具才情,长大后又嫁入皇室——便是前日里被暮樱废去手腕的顾阑珊了。
“嗯……我同你姐夫有些不对付,我先走了!”暮樱眼疾手快地把面罩拉上,再次混进了仵作的队伍里:“时也哥哥,一会儿凌霜姐姐肯定要将太师的遗蜕带回去发丧——你让她把马车留下好不好?”
贺时也来不及点头,贺凌霜已经到了。
因为顾阑珊这个景安王的缘故,贺凌霜如今也算位列王妃,她一出来,排场大得吓人,就连这么拥挤的街道都被活生生清楚一条通道来。贺家的随侍仆从屏退左右,从暮樱的角度只能看见贺凌霜挺拔的背景。
即便只能看到一截秀颈,也足以昭示这位王妃的高洁与傲慢了。
“有意思,”暮樱心道:“顾阑珊这个正经王爷到了饭点还得自己下厨,他家娘子倒是将王妃排场撑了个十足十。”
更不要提中秋月宴那样的大场合,顾阑珊作为贺家要主推的傀儡,竟然连上正堂吃饭的资格都没有。
贺氏姐弟面色沉重,却不落泪,暮樱甚至眼尖地瞧见,贺凌霜在看到车中老父的惨状时,还不悦地皱了皱眉。
“殿下,东西不在里面。”有贺家人接手,齐司直总算得空退了出来。眼见周遭没有什么要紧的人,他低声道:“贺家的那把钥匙,可能已经被别人拿走了。”
方才霍千里在时,他二人还一副不熟模样,如今却显然熟稔非常。
显然不是今天才认识的,也难为这位齐司直刚才装得那么像。
暮樱好笑道:“车子没停过,怎么会没有?”
齐司直汗颜:“下臣无能。”
“这不怪你。”暮樱整整衣襟,逐渐没入人群中:“贺将军会把马车留下来,你将车妥善地收入大理寺,夜间我亲自带人去查——在这之前务必不要让任何人接触马车,明白吗?”
齐司直立即称是。暮樱离开此处与暗卫汇合,她先去旁边茶楼用了顿便饭,而后又换了衣裳从密道回宫。
奇怪,总觉得忘了点什么事。
不过她也没工夫多想——贺太师骤然惨死,内阁乱了一半,京中本就有霍千里这尊邪神头顶利剑似的悬着,再加上贺时也突然回京,如何安顿这五万兵马又成了问题。
暮樱批折子开小会一直开到了晚上,被埋在折子堆里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必定是有点什么事被自己给忘记了。
是什么呢?
可惜六部尚书并不打算放任她想起来,几个老头哭着喊着揪住她议了一下午的事,又召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