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大单于。”
暮樱瞳孔皱缩。
没有记录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此人的身份太小,不值得一记;要么此人的身份过大,无论如何也不能被记录在案。
还有那枚狼牙……那是只有匈奴王子才能佩戴的东西!
怪不得那少女一定要杀了他!
那绝不仅仅是出于泄愤,而是因为一旦这个男人活下来,无论是自己身上的邪祟,还是被他侵犯的少女,这些秘密一样都保不住!
可这个岁数的匈奴王子一共才有几个?
会和霍千里有关系吗?
如果有关系,匈奴怎么可能还有一个隐秘的皇子;如果没有关系,这把斧子又是怎么流到千里之外的边城去的?
现如今她和霍大王之间古怪的言灵,会不会也从此事发源?
一切都始于十年前的这个点,始于一场少年侠义的多管闲事——
可这件事又好像没有那么“闲”,毕竟十几年后,又有一位草原的王者杀进了中原。
他是光明正大轰轰烈烈打进来的,可对于中原人来说,这本质上还是一场麦田里的侵犯。
暮樱的头实在疼得厉害,偏生那乐官不依不饶,仿佛天打雷劈了也要继续唱下去,将李太白的这首《相逢》唱得凄凄婉转。
贺时也还在前面撑着场面,下人通传说殿下醒了,出来接待的便是他的长姐贺凌霜。
“殿下若是头痛,不如早些回宫。”贺凌霜的语气是十年如一日的漠然,却亲手撤去了暮樱手边的凉茶:“贺家如今挂白,不然就留殿下在此安睡也无妨。”
暮樱刚要道谢,一侧头却猛然僵住了。
贺凌霜的眼角……有一棵痣。
泪痣。
小小一颗,欲落不落,缀在眼边,有刺痛般的熟悉感。
“相见不相识,似月云中见……”
她们一个坐着,一个弯身,乐官细细的嗓音如同叹息:
“别来一别心肠老,见我如见少年时。”
*
城外军营,霍千里鼻子一痒,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揉着鼻子,双手在小孩腋下一托,使了个巧劲将他丢在马上:“这位陛下,你怎么找到这的?”
阿庑有点紧张,他很想吃手指。小孩清清嗓子,用能装出的最稳重的声音说:“霍大王,朕饿了。”
霍大王没撑住笑了。
他示意云梦泽和几个紧张的将军靠后,自己抱臂问道:“好好回答问题,大王亲手给你煮牛乳喝。”
牛乳刚才已经喝过一碗了。
他们这群人煮牛乳很怪,不但要加茶叶,还要加很粗的盐巴。可是味道竟然很好,阿庑还想喝。
阿庑稳重道:“贵国主请讲。”
霍千里:“你姐除了黑白的衣裳,就不穿别的颜色?”
阿庑:“啊?”
云梦泽一口气没上来,岔气了。
“也穿的,樱樱……帝姬最喜欢紫色了!”阿庑眼睛不住往牛乳的方向瞄:“但是那样不太庄重,她只有没人的时候才穿呢。”
霍千里大尾巴狼一样高深道:“很好,这个问题只是为了验证你说不说真话。”
阿庑得到了奶瓶子,这位三岁的大荆帝王郑重地点头:“贵国主所言极是,贵国主可以再来点盐巴嘛?”
“第二个问题,”霍千里加了盐,目光威严:“她小名叫什么?”
一大一小嘀嘀咕咕个没完,云梦泽扶额:“大王,天快黑了,不能让陛下在咱们这过夜。”
霍千里言出必诺,果然下马亲自给阿庑又添了一瓶奶——这次更合这小王八蛋的口味了。
霍千里成了他的喝奶之交,阿庑答话也很流畅:“昨晚帝姬没有回来,朕想出门去找她,可是大臣们不让,朕就从狗洞里钻出来……”
霍千里:“嚯,你们中原皇帝还挺讲究呢?”
“你不知道,宫里的狗洞真的好长好长!”阿庑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好在朕刚出来,就有个姐姐送了碗绿豆羹给朕解渴——接着就听到叮铃铃的声音,再然后朕就睡着了,再然后就到这里啦!”
霍千里和云梦泽对视一眼。
小孩说话通常没什么条理,好在小皇帝表述还算清楚——他这是被人下了药,绑架了。
这节骨眼上,想绑架小皇帝的人有很多,无论是想掌权的权臣,还是顾阑珊这样想上位的宗室子,谁都有理由给他下药。
可既然下了药,为什么不顺手杀了,反而要扔到自己这来?
“说不定是栽赃。”云梦泽以气音道:“说不定一会儿会有荆人来闹,说咱们劫走了他们的皇帝;又或者他们给陛下下了毒,一会儿他死在这,咱们更说不清了。”
霍千里看了他一眼。
云梦泽:“大王?”
“那铃铛听着有点耳熟。”霍千里垂眸看着小皇帝软乎乎的发顶心:“应该是‘听我铃’。”
小皇帝昏倒前听见的动静,八成就是人贩子拐小孩用的“听我铃”。这东西在边城很常见,霍千里小时候被人牙子抓走虐打长达两年,每次稍微想要反抗,那些人就会摇动这种铃铛。
只一摇,小孩就会像死了一样昏睡过去,比拴在狗脖子上的绳索还好用。
昨晚京兆尹的牢房里,有个女人身上也有这么个铃。
“路上晃悠悠的,”阿庑打嗝,他一吃饱就很乖,帮忙回忆道:“中间好像在坐船,还有很多绿色的星星……”
水路?!
长安水道遍布,要查出是哪条水路其实不算容易,但这事巧就巧在,霍千里原本要伏击贺时也的那条路上就有条河——河岸两侧多生磷火,便是绿色。
云梦泽看向他家大王。
这事可大了。
这条河道就在他们营帐的后方,乃是如今匈奴在京的驻军运送粮食的秘密通道,若夸张点说,那简直是他们的命脉所在。
这条水路上的守卫比大营只多不少,怎么还会让外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