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阳光从遮阳棚的缝隙中渗透进来,热浪将巷子里的温度再卷上一层。各色的衣服压弯了支撑的电线,还湿哒哒地滴着水,地上还有未干透地泡沫,在空气中爆炸。
周存拿着手机,亮度开到最大,还是看不清,只好探头进理发店里避光。
“小帅哥,理发啊?”店员是个阿姨,很热情地招呼他。
“姨,你知道健康路8号在哪吗?”
“就这啊,你找谁?”
“王福明。”
“上楼。”
开门时,有只黑色的猫从周存的腿缝隙窜了出去,紧接着铺面的腐臭,像是堆放很久水果浸出来的酒味,还有湿透的棉絮久不见太阳的湿臭味。
周存拉开窗帘,把窗户也打开,才喘上一口气。
王福明就是在浴缸里被找到的。
里面还有浅浅的泡沫,被褥被他搭在了身上,周围已经被水濡湿了,只留下中心的地方还是干的。
周存第一反应是测试他的脉搏是否还在。
只是一个动作,机警的船长就行了,睁大眼睛,警示闯入他领域的小伙子。
周存只觉得滑稽。
王福明的眼白被名为时间的烟熏了一层淡淡土黄,中间有一丝丝红色,像是线虫在栖息。胡须是一团打结的颜料刷,白色的毛刷被染上了一坨褐色的颜料凝在上面了。
“你是谁?”
藏在毛刷下的唇开口了,周存疑虑他吸气的时候是不是会回想起昨晚吃的番茄鸡蛋。
“你是谁?”王福明重复,语气变得更重,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你的护工,接你去养老院。”
水龙头一直在滴水,啪嗒啪嗒的响声,周存粗鲁地拧上了,做完这些,他下意识往裤兜里掏。
只有车钥匙。
“养老院?你在开什么玩笑?航海精神永远不会老!”王福明双手支撑着浴缸边缘卯足了劲想要站起来,脚下却采到了一处没有刷洗干净的苔藓,又跌回了浴缸里。
周存退后一步,确保水渍没有溅到自己的裤子上。
“走吧,船长,你的亚特兰大号等你发号司令呢。”
“我哪都不去,就在这里航行。”王福明从背后扯出来一个船舵,拿在手里操作。
“这玩意都发霉了,还在用呢,也不嫌背后硌得慌。”周存一把拿过他手里的船舵,“走,全舵启航。”
理发店内,周存坐在破旧沙发上,旁边还坐了个穿破洞牛仔的男人。
“你爸?”李克指了指椅子上满脸肥皂泡泡的王福明,船舵还被他抱在怀里。
“十岁之前的爸。”周存靠在沙发上,看了眼镜子里男人,“把头发也剃光吧。”
“就这么带回院里?”
“不好吗?还给小组冲业绩,不是说员工家属五五折吗?”
“他都十多年没管过你了,你还来找什么?”李克替他抱不平。
刺鼻的染发剂味在密闭环境里久久不散,周存被刺得眼睛疼,光是眨了两下,眼眶就蓄上了水。
是啊,他还来找什么?
周存蹲在门外抽烟,李克的问话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在王福明抛下他和母亲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没有责任了。
费劲心思找了大半个月,最后还在距离养老院不过五十里的地方找到。
不仅是找到了,还摊上了。
有铃声突然响了。
一个小孩蹬着自行车要过,大拇指弹着铃铛不住地催促着周存快些让路。
人行道上停了一排电动车和轿车,马路上又挨边支着卖菜占的小摊子。
过人的地方停车,过车的地方有人。
唯一狭窄的地方,就蹲着一个周存在。
他半弯着腰,撑起腿来,还没重新蹲下,小孩已经骑着自行车直接穿过,后座的钢丝线在周存的脸上划出一道血丝。
极速又尖锐的同感让他下意识吸了一口气,撑起身子正打算理论一番,却只见小孩的车驶远了。
对方没回头,却很有礼貌地摘下帽子挥了挥:“谢啦,叔。”
这是家乡话,和王福明一个家乡的。
周存站直忍不住用家乡话回大骂了一句。
就在此刻,一声中气十足的“出海”从里间传出。
不管是在海上航行几十载,王福明依旧乡音难改。
不管是体态还是相貌,甚至说话方式,这在继承的强大基因下,无时不刻地提醒他血浓于水的事实。
周存因为脚麻撑在一处的电线杆上,斜眼透过淡绿玻璃望进店里。
王福明披着硕大的披风,坐在沙发椅上,手脚却并不老实,动来动去,被理发阿姨一阵数落。
一头的卷发慢慢变成了方方正正的板寸,连茂密的胡须也干净了,但这并没有让王复明的精神板正,反而是越发将衰老体现出来。
被褪下的毛发落在残破的红色地砖里,经几脚踩踏也许就会钻进缝隙里,再也得难一清扫干净。淡淡的橘子洗发精香味,让饭后残羹的臭味彻底遁形。
黑发经过时间变成了白丝,又在几刀下散落不在。偶然惊起的记忆让垂暮的老人停留在自己的黄金时代,不愿与之分离。
但终究是逝去了。
脸颊上又液体滑落,周存一惊,以为是伤口的创面都有血液渗出,伸手轻抚后拂去,却见着只是水。
为什么只是水?
他抬头忘上天去,晾晒的裤子在裤脚处多出几条粗粗短短线头,被水聚成了一股,末端凝结了一颗水珠。
无风无雨,它就这么滴下来,正好砸在了周存的伤口上。
痛彻心扉。
*
“叫什么名字?”
“王福明。”
“多少岁了?”
“70。”
医生抬起头,撇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周存:“我问的王福明,家属就不要说话了。”
“他不是我的家属。”王福明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