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久是不同的。
越宵明把他视为江逾白的遗产,想通过他了解江逾白,但又情不自禁的对他本身产生了兴趣。
而世间绝大多的感情,都是由好奇开始。
越宵明用勺子搅了搅,杨枝甘露很甜,她喜欢甜食,尤其是这种精致的点心。
吃完后,她淡淡的道:“你待会儿没有安排吧?”
方思久摇头。
“那陪我去一个地方。”命令似的语句,方思久突然好奇假如自己把那句“我们还没有熟到那个地步”如数奉还会怎么样,但他并不是为了一时的痛快而随心所欲的人,何况越宵明对他从来都不宽容。
方思久不想错过这个靠近越宵明的机会,因为也许这是他今生唯一的机会。
他需要越宵明,正如他需要江之矣一样。
他没有继续开自己的车,而是坐上了越宵明的副驾驶座。
越宵明开车恰如其人,猛烈异常,几乎可以入镜《速度与激情》,方思久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要想吐了。
“体仁疗养院”位于郊外一处风光秀美的地方,近临湖畔,都是红瓦白墙建筑,看起来并不消极。
越宵明向保安出示了证明后,才带着方思久进去了。
里面人不多,有老人,也有中青年人,大厅不嘈杂,安静的环境中放着《致爱丽丝》,黑白键音悠然流淌着。
越宵明要去的房间在三楼。她领着方思久上去,那时他的内心里已经有模模糊糊的感觉了,但还隔着一层薄薄的纸。
越宵明敲门,很快传出一道声音:“进来。”
里面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没有穿蓝白病服,青色绸缎面的裙子;盘着乌黑头发,仪态高雅,容貌光洁,微微笑着,五官和越宵明略有几分肖似。
方思久愕然,站在门口不动,而越宵明只是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进来。”
“你又来了。”女人说。
越宵明颔首,“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女人突然充满期冀的看了她一眼,“越大哥呢?他不会不来看我的。”
方思久看着越宵明,也很期待她的答案,而越宵明没有让他失望,她只是很漫不经心的道:“他已经娶了新的老婆,有孩子了。”
女人脸上的表情一滞,她什么都没说,或者说来不及,眼睛一闭,整个人就向后面栽倒过去。
越宵明啧了一声,摇了床前的铃,没过多久就有护士医生进来。
医生表情严厉,“我不是说过了吗?病人心脏弱,尽量不要刺激她……”
越宵明耸了耸肩,轻描淡写,“我只是实话实说。”
医生一气,觉得这人实在顽固不化,也不理她了,她似乎觉得无趣,对方思久说:“走吧。”
越宵明在走廊上又点了一根烟,根本不管上面禁烟的标准,方思久提醒她:“这里禁烟。”
越宵明不屑道:“我管它。”说罢,又吐了一口气。
方思久也懒得再劝她,只看着外面都青山白云发呆。
越宵明突然道:“你知道刚才那个人是谁吧?”
方思久不说话,越宵明笑了笑,“我妈。”
他沉默了稍许,没有安慰她,只是道:“我妈原来是做皮肉生意的,现在问我要钱,赌/博、还抽点大/麻。”
越宵明凝视着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这都敢告诉我,不怕我爆出去给媒体?”
“无所谓了,而且我直觉你不是这样的人,”方思久此时的目光堪称柔和,“这些事,我连逾白都没告诉过,可能总是一个人把事情都藏在心里,累,也只能告诉你了。”
越宵明突然笑了,“和你一样。”
方思久倒不怀疑越宵明的人品,她这个人向来都是明面上直者来,不屑耍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也许因为她始终是自信的、高傲的,而这些是他注定无法拥有的。
“她疯得这么彻底,我没想到。”越宵明缓缓道:“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外婆和母亲有家族遗传性精神病。”
他一怔,然后听她继续道:“我目前还好,但在性格上已经容易喜怒失常,难以调节了。”
方思久无言,越宵明看他神色,不由大笑,“我还用不着你来同情我。”
方思久也笑,只是道:“不敢。”
越宵明掐灭烟头,“好了,我们先走吧,再这样他们要来说了。”
方思久凝望着她,“你不去再进去看一眼吗?”
她仍旧是一脸的无所谓,“本来就没多少可说的情分,她又是现在这样,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
方思久沉默的跟着她,走了出去。
方思久对母亲始终是有感情的,即使她给他带来的痛苦折磨比任何都要深:她是方思久无论如何都就不了的人。
他并不觉得他的母亲低贱,说到底,出卖灵魂的人哪里又比出卖□□高贵呢。
至于越雱,他没有对他抱有过期待,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失望,归根结底,只是不在乎罢了;如果他是全心信赖被辜负,那他也许无法咬着牙倒今天。
人生需要一点希望,哪怕只是一点。
方思久很少提起他的养父母,不想打扰他们的安宁:他们有亲生女儿,比他大二十岁,已经出国很多年了。
在他心中,他们之间更像朋友,那种良好和谐的家庭氛围让他感念了很多年,他曾经想过假如自己有孩子以后也要这样教育他。
但是他大概是不会有孩子了。当然,孩子不是必须的,虽然他很希望有一个,他觉得人死如灯灭,这是想留下些纪念的唯一办法。既然没有,也就罢了,他不会去代/孕的,这算是最后他的一点道德底线吧。
越宵明带方思久最后来到一家酒店,下面是西餐厅,两人入座。
越宵明摆弄了一会儿刀叉,然后心不在焉的抿了一口红酒,然后她脸上迅速闪过一丝嫌恶之色,把杯子推远了。
方思久觉得,越宵明实在是天真烂漫,心如赤子,喜怒全出臆腑,只有“难得”两字可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