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子朔扫看四周,自然也没错过倒地不起的师弟、空空荡荡的树梢……眼下再发觉不到异常就是愚钝至极了。
他毫不犹豫地祭出霁月,散出沁人心脾的清气。
吕青兰第一个醒来,见到弟弟睡眼惺忪的倒霉相时,心中便猜到了七八分。她匆匆将人拽起身,在听完来龙去脉之后,更是怒其不争:“糊涂!连你师兄的相貌都能认错……”
但她旋即又反应过来:对方是傀儡门,所用的幻术非比寻常,恐怕是操纵了偶人。
吕青兰握紧了秋水:“他们为了走生门也是下足了血本,当真不把我们北岳放在眼里。”
易子朔凝视着林间浑浊的雾瘴,思虑更深远——
不惜在深夜出林,仅仅是为了掳走宝珠吗?
而陶婉婉尚未转醒,即便有醒神香也无济于事,如此反常定然与傀儡门脱不开关系。
绛月一直守在她身旁,一言未发,贝齿咬得下唇殷红一片,好似裂开了血痕。
“别着急,”易子朔低声安抚着她,同时在陶婉婉的手腕上注入一丝灵力,仔细探查了经脉,“她没有受内伤,只是暂时陷入了昏迷,原因不明,我对傀儡门了解不多,但听闻他们专攻咒术,且不至于对凡人下死手……”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绛月,她好似抓到了头绪,忽然伸手翻开陶婉婉的上眼皮。
只见双目上各有一条细小的黑线,形态一般无二。
修士的法咒种类繁多,有这般诡异特征的易子朔还是头一回见。
但绛月的脸色已然变冷,她无声地从被下了忘忧咒的小丫头身边退开。
吕青兰方才注意到她莫名的举动后,刚想凑近细看,就被飞闪而过的红影晃了眼。
“你去哪?!”她心道都在这个节骨眼上了还要添乱,于是立马去拦,轻软微凉的红绸从手心滑过,竟是连一角衣袂都未抓住,眼看着绛月一头扎进了幽深暗林之中。
易子朔猜到她是要去找傀儡门算账。
此妖行事乖张,又惯会我行我素,他怎敢放任不管?
情急之下,他留一句“照顾好陶小姐。”便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吕青兰向来听从师兄的安排,即便心里万般不愿,也只得守在原地,目送一红一白的两个身影消失在迷瘴之中。
“阿姐?”吕青柏揉着迷迷糊糊的脑袋走来,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你盯着自己的右手做甚?”
“无事。”她收拢掌心,再忆起当时的那一幕,心头仍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异样。
“平日里竟看不出……”她不禁轻声喃喃,“原来月姑娘的身手如此敏捷吗?”
……
寅时,昼夜交替之际。
深谷里的雾色渐淡,一眼望去是大片大片的灰寂。绿叶寥寥,随风飘零,丝毫不见春日之景。
绛月在林间飞快穿行,身轻如燕,翩翩裙裾好似一簇暗火微动。
易子朔很快与她并肩,侧目问道:“那法咒究竟有何玄机?”
绛月也无意隐瞒:“忘忧咒,一种伤及神魂的咒术。”
他顿时理解了绛月的焦灼。
此类咒术用在修士身上都要斟酌三分,更何况是寻常凡人?
“我怀疑他们二人初时就隐瞒了身份,”绛月微微眯起眼,眸光幽冷,“你可知傀儡门下曾有一个支系叛离了宗门?”
她瞧一眼易子朔平淡的反应,就清楚他一无所知。
想来也是,常在山中清修的谪仙人哪会关心这些腌臜事?
眼下附近的雾瘴浑浊复杂,宝珠残留的气息渐弱,她索性停下来辨认方向,同时与他大致一讲——
“傀儡门修行的重中之重便在于偶人,操纵偶人的法术繁杂多样,各个支系难免要一争高下。为了让偶人栩栩如生,一举一动神似真人,某个分支私自修炼了一种邪术,能将妖异的魂魄困于傀儡之中,供其差遣。”
“他们暗中钻研此法多年,残害妖灵无数,为正道所不容,”绛月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当年东窗事发,傀儡门一面极力压下这桩丑事,一面在宗门内下了追杀令,誓要清理门户,可惜啊,还是有漏网之鱼。”
罔顾道义、蔑视生灵……如此看来,于光古他们的做派很难不让人联系起叛逃在外的那一支。
“一路上陶小姐与那两人少有交集,更别说结下仇怨,”易子朔推测道,“莫非是在万蛇窟……”
绛月点了点头:“以当时的情形来看,他们或许被陶婉婉撞破了秘法,唯恐身份暴露,才会施下忘忧咒。”
难怪陶婉婉一路上都魂不守舍。
由于咒术尚未完全发作,所以即便暂时忘却了前因,仍然会对偶人存有莫名的惧怕。
她也是关心则乱,原先还以为是旧疾发作……毕竟修士们并不知情,陶婉婉体内的神魂本就不稳,须每个月服用汤药稳固心神。
倘若这次无法解咒,后果将不堪设想,连昏迷不醒都算是轻的……
天光一束束落下,林间雾瘴弥漫,游荡在山谷中的风为她捎来消息。
宝珠的灵气已远,恐怕将要离开瘴木林。
绛月眺望远方,一双妖眸中戾气渐生。
如今她所认识的长宁还未苏醒,岂能叫人随意践踏自己长久以来的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