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妍不禁笑得开怀起来。
诸葛筠抱住她的手臂,眼里爬上落寞:“姐姐,到底怎么了?哥哥去后,再没人像他一样包纳着我了……除了你。等你过些日子与统哥哥结了连理,我真的就寂寞起来了。”
“阿筠,你说……我们在这世界上活着,究竟为了什么?”姝妍握住她的手,心间酸楚。
“从前我不知道,但是自那日阙下远远看了他一眼,我便觉得活着就是为了嫁给他。”诸葛筠的眼中晕开一股只有姝妍知晓的柔情蜜意。
“阿筠。”姝妍将她的脑袋从自己的肩头扶正,严肃道:“先前你虽不了解,可现今已知,董大人他……是有妻室的。”
诸葛筠的眉头微微颤动了一下,垂下眼睫:“可我是真的不介怀,你知道的。”
“可丞相介怀,婶娘也介怀,相府……也会介怀的。”
“可我听说,他们……”诸葛筠咬住下唇,此刻才有些酸痛涌上她的心尖:“他们成婚多年也没有孩子。如果他爱她,为何多年无子?也许他……不爱她呢……”她脸上少了娇蛮,却多了些倔强。
姝妍沉默一刻,也说:“阿筠,那你为何不会这样想,倘若他一点也不爱他的夫人,既然无子,何不休她另娶?”
诸葛筠拖着不肯告诉父母,只是借了诸葛乔举哀事的由头。眼下丧事渐淡,她却也不肯再说。姝妍知道,诸葛筠自小长在官宦人家,心性聪颖,因此这姑娘纵使骄横,也深谙这个苍白的事实:丞相千金,岂能为妾?
纵有百转柔肠,她也不可在此事上遂心顺意。
“我真的羡慕你和统哥哥。”诸葛筠郁郁地说。她走向窗边,给姝妍一个单薄的背影:“你们是我真心实意地盼望着能够走入婚姻的一对。姐姐,你若喜欢,趁着现在,就嫁给他吧。别的我不知,但统哥哥对你,我确知他心。”
姝妍眼底湿润起来。
“可是阿筠,我近日来总觉得心中惴惴。”姝妍双手扒住榻沿,感到自己的声音略略颤抖:“自乔哥哥去后,我突然觉得这一切惨祸,都是上天的作弄……我不知道为什么活,但我至少知道,我活着,并非为了看着身边人去死啊……”
诸葛筠钻进她的怀里,紧紧搂住她的腰。
“我知道统哥哥不像你所想的那般志在扶助君王,成一番男儿伟业。可是姐姐,咱们遇了乱世,能够平安活着就好,最佳是碰上个真心人,除此之外,姐姐还求什么呢?”
姝妍听着就落下泪来。
“阿筠,我从前不甚明白,可现在……我想,你对董大人的那种感觉,我如今,也有了……”
诸葛筠没明白,她迷迷糊糊地问:“……感觉?阿姊对统哥哥不是一直千般喜爱的么?”
姝妍喉头似有千钧,却怎么也没有勇气说出接下来的话。她压抑住翻腾即出的情绪,倏尔一笑,便安慰道:“是啊,是这样的。我向来……很喜欢他。”
“姐姐,我想求你。”诸葛筠小声说:“下次在府外见到子弘,姐姐能不能帮我个忙,问问他?”
姝妍爱怜地抚过诸葛筠垂落的几绺青丝,绕在自己指间,点了头。
凑巧的是,董恢第二日便与姝妍在丞相府外偶遇了。姝妍照常抱着书袋,今日恰好琉香没来汉宫接她,小厮通过伊籍大人给她传了口信,道是那丫头去城外买莲子去了。
姝妍迎上去,恭然行礼。董恢看着姑娘,礼貌地问:“可是平北将军府上的马姑娘?”
姝妍点头:“董大人,可否借一步说几句话?”
董恢请她避到了路边。
姝妍开门见山:“大人如今也是相府受着重用的座上宾,来去自如,可曾见过丞相家的千金?”
董恢面上拘谨,作揖道:“回姑娘的话。恢如实以告:在相府里未曾见过小姐。但……前年送亲南祈公主,离京往江东前,在皇廷阙下,似是见过的。”
姝妍心下稳了一拍。经年久远,他还能立即记起那天同诸葛筠的匆匆一面,即使不动情,好歹亦是过眼难忘。
姝妍稳住气息:“大人坦诚,小女便也报以诚恳。今日冒昧打扰大人,便是诸葛姑娘至今仍顾念大人那一面,于是请我一问……大人可有娶她之意?”
董恢面上尽是震动。他微张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姝妍也料想到董恢的震惊,于是微微颔首,不作多言。
董恢和她对着沉默了一刻,姝妍的眼睛不禁打探着面前男人的神色。他胸中似有块垒,却迫于一些只有他自己可知的原因,被无声地浇灭。
“马姑娘,董恢已娶妻,敢问诸葛小姐可知?”他顿了顿。
姝妍低眉:“嗯。”
二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这次的沉潜意料之内地,要比方才长去许多。
相府门口已有官员进出,低低叙着话,似乎无人注目他们两个。
“马姑娘名门之后,可也记得,光武一朝同伏波先祖共事过的太中大夫宋弘?”董恢默默说。
姝妍的心底倏忽裂开一条缝隙。
“宋公对湖阳公主之意,便是恢之答。”
姝妍于是深深拜过他:“小女替诸葛姑娘谢过大人的坦诚。”
董恢送她进府,自己又在门口滞滞立去一刻,似有深沉之想,许久才离开。
黄夫人身体总不见好转,丞相请了很多大夫来府里看诊,药汁也喝了好些斤,只是无甚效用。宫中的御医来过,成都民间的圣手也来过,方子开了,却唯独,没有什么向好的迹象。
姝妍看在眼里,急在心间。诸葛筠近日也不怎么出门了,一有时间便趴在母亲榻前,侍奉汤药。
“妍儿这几日可也去过赵府?”黄氏脸色稍显苍白,但依旧蕴着温柔的笑容。
“是,前日刚去。”姝妍跪坐在榻下,诸葛筠正在为她细致地吹凉药汤。
“子龙将军可还好?”黄氏温温询道。
“赵伯这些日子倒像是真的好起来了。前日妍儿去,听她说赵伯还在院中练枪来着。阿娘,来……”诸葛筠将药碗递去,黄氏慈爱地接过,灌了几口下去——她早已习惯药间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