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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冰(3 / 8)

身之所。”赵统用马鞭遥指驿桥彼端,心中只剩喟然。

杨邕已经下了马背,站在一片光秃秃的浅滩旁,目光随着赵统的手臂而去,只望到一片苍劲的山林,在天际线处平铺成个标准的“一”字形,阻断南北。

“天下乱了一甲子。何时……何时能复汉家威仪啊……”杨邕本就怆然,近日又发生了这么多令人应接不暇的事,更生出几分无力自守之感,“承匡啊,你可曾想过——你我生于官宦人家、簪缨之门,原是自小不愁吃穿,尚且常有忧惧,遑论百姓……”

赵统低下头,不知如何作答。

杨邕竟突生愤然:“待我见到小叔叔,定要问他一问:置人于死地,走到这样的结局,他就满意吗?”

“子睦,其实人人都知道世间之事,岂止黑白。但人们只愿看到黑与白,至于那些既非黑、亦非白的事,少有问津。这大概就是……人心吧。”赵统像是自嘲,笑容也是枯涩。

杨邕背过身去,再也压不住眼底阵阵上涌的热意,任凭几行泪水悄然落下。

薄纱垂地,夕照微拢,两处之间,隔着半扇透亮的窄沿屏风。玉案之上,清清淡淡摆着盏酒。玉案之后坐着贵妃娘娘,娘娘身侧坐着她的知心人。

贵妃细瘦而苍白的手指始终敷在杯口,一侧面色的沉寂,唯够最贴近的人窥个清楚。贵妃垂下脑袋,缓缓扯出个自悲自怜意味的苦笑,不觉叹口气,声音里压着哽塞:“……‘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贵妃将酒杯端向自己的唇边,眼泪滑落,终也没能沾过那口酒,“……‘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

女子的哀痛在心底最深处悄然蔓开。她的指尖在难以自抑地轻颤:“……‘顾我复我,出我腹我。欲报之德……欲报之德……’”

“阿筠……”她的知心人贴近了她,用半身温暖裹住了这具孤零的身形。

“妍姐姐,我……”诸葛筠终于不再克制自己的思亲之痛。空荡的内殿,只她与她二人。

“你心里难受,我知道……我都知道。”姝妍感到将脑袋埋在自己心口的女子此刻亦是肺腑俱裂、肝肠寸断。

诸葛筠搂住姝妍的腰,痛哭起来。

“你不可饮酒,今天我替你喝。”姝妍拢住诸葛筠渐趋冰凉的手,而这只毫无血色的手仍倔犟地捏着那只酒盅,不肯放开。

星汉渐升。等在殿外的女子始终沉静地候着,正如她几个时辰前的样子。此人从来沉静,就像这夜色一般谧深。

“冬姐姐……”琉香扶着个人,从殿内缓缓走出来。

款冬迅速迎上去,将半醉不醉的女子接在自己手臂里,观察起她的模样。琉香趁着夜色,悄悄行过一礼。

其实琉香本不必如此——因她随贵妃进宫侍奉天家,身份地位自比其余府里的那些奴婢和仆从们高了不止一截——琉香的腰身在一众旁余的人面前皆挺得笔直,唯独在款冬面前,这姑娘始终保持着行礼的习惯。

款冬颔首答过,才问:“琉香妹妹,夫人这是怎么了?”

琉香说:“大抵还是元妃娘娘心情不畅,侯夫人陪着多饮了几杯,就……”

款冬心下明白:姝妍自是不会让诸葛筠饮一滴酒的——大概还是全由着她独饮了。因此上了醉态,也称在情理之中。款冬掂量姝妍的神情,看见自家夫人双颊微赤,鼻息之间则略略飘散着酒香,便知她确是多饮了几杯。

“无事。冬姐别担心……”姝妍笑着看一遍款冬关切的神色,反比她平日的模样更朗然了些。

“就送到这里吧,琉香妹妹。也请你照顾好贵妃娘娘。”款冬轻声辞别,便将姝妍揽在自己怀中,半扶半搀着往宫外走。

“冬姐啊,我好着呢……”姝妍轻轻推了她的手,抬眼望到几颗若隐若现的云中星,站下脚步看过一刻,“别人也许不知道,但那些星子,它们可是清楚得很……”

款冬还是紧紧地跟在姝妍身后一步以内,随着她走。

“夫人的酒量,婢子可是知道的。”款冬说着,语中稍有怪责之意,“不过半盏,不过五杯。今日是饮了几盏几杯?”

姝妍回手挽住她的臂,借势靠在身边女子的肩上,笑道:“请冬姐一猜?”

款冬无奈,只得任她如此突然地忽视了主仆之间的礼数:“嗯……婢子猜,约莫有一盏半。”

“错了。”姝妍抬眼看她,眸中流波,“……一盏有半,仍多一杯。”

款冬宽柔地微笑着,将她的身子扶正,解下自己的开襟,仔细搭在她肩上。秋意凛凛中,开襟里的余温暖住了她。

“冬姐,你一直不知道我的自私。”姝妍笑着面对她,眸中一片湿漉漉的认真,“……我想你永远留在我身边。这种想法……近日尤甚。”

款冬的心间是骤然深刻的动容,俯首轻答道:“只要夫人愿意,婢子就会永远留在夫人身边。”

“冬姐,很久不曾听你唱过曲了。”姝妍再次挽起款冬的手臂,像小孩子一样嗔求道,“还剩几步路,姐姐为我唱一首歌好不好啊?就像……小时候那样。”

款冬爱怜地看着身边人因酒意而起的娇纵情态,如长姐一般,拍拍姝妍的手背:“好啊。”

两个女子默契地放慢了步调。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姝妍接过后半段,也轻轻吟唱、合起这首曲子的旋律:“……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饴阿谁?出门东向看——”

款冬先望见了站在一侧檐下的男人。

“婢子参见侯爷。”款冬撒开了姝妍的手,伏拜下去。

悠唱戛然而止。姝妍仍然感觉酒意作祟,脑中不甚清明。姜维在心底轻笑一声,隔着不远的距离,借月看去,于是知道她与平日有异——想来,这女子许是半醉了。

“……泪落沾我衣。”这最后五个字,姝妍也唱得不甚清朗。

款冬看姜维一眼,垂了眸,先进府去了。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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