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心判断失误稍有些理亏,知道萧千风已经追了上来,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目视前方继续赶路。
萧千风问道:“你去梅影门何事?”
檀心不想理他,也不希望他跟着,索性选择不回应。
按照她的估计,萧千风的耐心维持不了多久,待到他被她的“任性妄为”激怒,索性就跟他大吵一架痛骂一场,将这人从自己的生活中赶出去。
萧千风却好脾气地问道:“你这两日似乎有心事,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说来听听。”
他从端木惊鸿那里了解过始末,已大致猜到她的计划。
他想先劝她将整件事说出来,然后把所有麻烦都交给他来处理。
第一步要让檀心从天祸一事中抽身出来。
他担心,随着她对此事越来越投入、越陷越深,她也许会渐渐认为,她对许多人的生命负有责任。
她现在还不知道那场天祸的影响有多大,最终当她亲眼目睹那横尸千里满目疮痍的一幕,很可能会被泰山压顶般的无力感、愧疚感吞噬。
见檀心不予理会,他又问,“怎么忽然想到要解散竹爻门?”
檀心被这句话触到逆鳞,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冷冷揶揄了一句,“不是应了你说过的吗,竹爻门迟早会败在我手里。”
萧千风当即哑口无言。
这话他确实说过,当时年少冲动,刚说出口就后悔了。
檀心常把这事翻出来噎他,以前还能笑着应对,今日听来却像别有深意,令他几乎如芒在背。
那是十四岁那年的一日,他突破了炼气七层,众人都为他庆贺。
当天晚些时候,檀心忽然失踪,一天一夜没出现,到处都找不着。
一贯嬉闹的长老们脸都吓白了,三人下山分头寻找。
萧千风想起以前偶然见过,檀心独自往山坡的方向去,便又去那里找了一遍,果然在那块岩石底下的洞穴中找到她。
檀心抱膝坐在阴影中,见他蓦地出现,只冷漠地抬起下巴冲他翻了个白眼。
当时萧千风孩子气未退,平日里两人仍时常吵闹斗气。
因惦记着未完成的功课,他没好气道:“跟我回去。”
檀心扭头不看他,懒懒道:“我是掌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最讨厌的就是你,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萧千风忍无可忍,直言道:“檀心,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掌门。身为掌门,本该成为大家的表率,可你看看你的样子,只不过修炼遇到些困难,就发大小姐脾气跑出来,浪费我们所有人的宝贵时间来找你。你觉得你像话吗?”
檀心马上就炸了,“谁说我修炼遇到了困难?!你凭什么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我忍你很久了萧千风,是你来了之后才多了那么多破事,本掌门现在就将你逐出竹爻门,从今天起不准待在朱雀山,也再没有资格跟我说话!”
萧千风的回应也很不客气,“你以为我想管你吗,有闲功夫宁肯去喂鸡,也比跟你说话强。你自知理亏,就拿掌门身份压人一头,你扪心自问,从当上掌门起直到今日,可有为竹爻门解决过任何问题,筹谋展望过丁点未来?依我看,也不用现在急着开口赶人,你一贯贪玩任性,照这样下去竹爻门迟早败在你手里,到时大家自然各奔前程再不相见。”
他说完,正等着檀心照旧蛮横回应,却见她眼神逐渐黯淡,整个人都耷拉下来。
檀心抱紧双膝,缩成小小一团,垂头低语了一句,“本来就是没有未来的……”
不知为何,那一瞬她明明没哭,看起来却很可怜。
晴朗无云的天气里,岩石阴影下的小小身影,像只无处躲雨的湿漉漉小动物。
萧千风仿佛被什么猛烈撞击了一下。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咆哮: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未来的修真界强者,为何要欺负她,为何对她说那么重的话!
为何之前从未意识到这一点?
话已出口,该如何补救?
萧千风从未如此窘迫,踌躇间脖子刷地红了。
他呆立半晌,憋出一句话,“喂,你、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丧气?”
檀心如冰雕般一动不动,毫无回应。
萧千风习惯了她盛气凌人的样子,习惯了一直以来无所顾忌的对话,对眼前低落的少女完全束手无策。
低头踢了踢脚边的青草,他道:“我不是故意说你的,可能是因为找你找得太着急。掌门可是整个仙门最重要的人,不能像这样随便消失。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很慌,邱长老都快急哭了。”
倏尔,檀心唇边浮现几不可查的笑意,不知道是被哪一句打动了。
萧千风刚好抬眸,留意到她神色的变化,大受鼓舞。
他挠了挠头,又道:“你究竟为何要躲起来,是想起了以前那些事吗?那些是你爹娘做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根本就不能怪你,你也不要随便怪自己。”
话刚出口,他立马直觉不对,好像哪里说错了。
预感很准确,檀心瞬间黑了脸,仇视地盯着他,简直像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他反应极快地补救道:“何况当年的真相谁也不知道,也许你爹娘根本就是被冤枉了,也许他们是因为什么苦衷才进入白塔。”
萧千风并不是为了迎合檀心违心地这么说,而是确实这么认为。
长大几岁之后,他对修真界的规则也略有了解,尔虞我诈弱肉强食,很多事都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而且,几位长老也曾数次回忆提起,檀心的爹娘为人慷慨正直善良,实在跟贼扯不上丁点关系。
听他这么说,檀心缓缓卸下了攻击的状态。
她抬起脸,眼神越过他看向远方,“嗯,肯定是因为一件很重要的事。”
萧千风暗自松了口气,好像有点理解檀心的处境了。
从前他以为,檀心的遭遇虽无辜可怜,但她似乎根本不在乎。
她贪玩任性,像是不明白掌门的职责意味着什么。
可原来她深深地在乎,只是都藏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