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像夏日的天空。他是完美的!”
格哈德听见有人在嘀咕:“哈罗完美宝贝!”
“就像我过去所说,只要学会辨别种族的区别,犹太人就再也不能欺骗你了。相信科学!”老头忽然大吼一声,像从满是完美日耳曼人的理想国落回了惨不忍睹的现实世界。“现在我们就来看一点实例。您!”他敲了一个人的桌子。“请到前面来。”
被选中的祭品是个褐黄头发的男孩。他慢腾腾走上前,有点惴惴不安的面朝观众站好。讲台上有一大堆奇形怪状的器具,只见表情严肃的老头拿起其中长得最奇怪的一把尺子,在男孩头上量来量去,又拿过一个嵌满眼珠(!)的标本盒对比他的眼珠颜色。格哈德吓坏了,他们居然把人的眼睛挖出来,放在一个盒子里!
“西欧人种,Ⅱa级。”老头终于下了评判。“您有高卢祖先?”
男孩忙不迭点头,夹着脑袋溜回座位了。格哈德用最小的音量问:“那些眼睛是真的?”
莉斯小姐噗嗤一笑。这笑出卖了他们,老头像踩着滑冰鞋的年轻人一样敏捷,快速滑行到教室后面。他威严的目光从汉斯、缩成一团的格哈德扫过莉斯,最后停留在前排的约瑟夫身上:“您认为这门严肃的科学很可笑吗,温克勒?”
“不,库恩教授。”他嗫嚅着。
莉斯僵着脸,没有吭声。格哈德抬头看她,也不敢说话。
“那就请您上台来。”教授带着东部口音,每个音节都发得非常生硬,像金属在摩擦。
“我……”
他们俩看起来都很害怕,格哈德想。就是自己在爸爸的掸子前打哆嗦的模样。小姐害怕是因为她才是发笑的人,可黑头发的约瑟夫为什么要害怕?因为不是纯种血统的人会被挖下眼睛放进盒子里吗?
“我来吧,先生。”汉斯大声说。
老头非常轻蔑的瞟了他一眼。“我都不需要测,施特雷洛,就知道您和这个野地里冒出来的小家伙是北方日耳曼人。现在,温克勒先生,您是到前面来,还是宁可得一个5分?”
约瑟夫哭丧着脸站起来,在迈开步子前,他用诀别的目光看向邻座;而金发美人却鼓励的向前摆手:“快去啊!”
新一轮解剖式的测量又开始了。头骨宽度。眼间距。鼻长度、嘴宽度、眼睛颜色、头发颜色……
格哈德在哥哥和莉斯之间扭来扭去,坐立不安。他不明白这一群大人都怎么了,难道没有谁看出约瑟夫非常害怕,怕得要死吗?他的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呀!小姐换了一侧头发把玩,汉斯在看窗外,没有谁表现出任何不安。一个念头忽然钻进他心里:这桩事就是在座男男女女联手策划的阴谋,他们是明白的,故意的。他们为什么要把约瑟夫推上去,等着他被挖掉眼睛,就因为只有他是黑头发?
小男孩对这群浅色头发的人产生了莫名恐惧,秋日麦田的颜色里似乎隐含着某种不可知的罪恶。格哈德下定决心,等长大就把头发染成黑色。
“嗯……”老头终于放下手中的器具,发出意味深长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请专心!留意他的头骨形状,他的前额——”他把约瑟夫的脑袋扳向侧面,好让学生们看得更清楚。
“显而易见,他的祖先几代来融合了其他种族的血液,但他的本族特征还是非常明显。是什么?——穆勒小姐,请回答。”
穆勒小姐嬉笑回答:“意大利人?”
“波罗的海德意志人!”老头鄙夷的纠正她。“和当地人通婚过,对不对,孩子?”(约瑟夫鸡啄米似的点头)“看看他的鼻子,完美的表现了雅利安特质。可以说他的鼻子是在座最标准的一个。可惜您不是金发的北欧种族,但还算个正统的雅利安人。下去吧。”
后来老头又接连给好几个学生做了人种评估,坐在前排的美人荣获“最标准日耳曼少女”的称号,她的名字是莱妮·伯恩哈特。但这个发现并未让小格哈德开心,他兴味索然的蜷缩在汉斯身边,好容易熬到下课就吵着回家,而汉斯还想和舍恩小姐他们去排练呢。
这个矛盾解决得不消吹灰之力。一行人才走出校门口,一个军官就把他们拦下来,他想带小姐走。他看起来像是“最标准日耳曼男性”,莉斯小姐迟疑却不客气的拒绝他,他们说的话格哈德一句都不明白。最后黑头发的约瑟夫不得不插足进去(一下课他就变得昂首挺胸、意气风发),他对军官讲了些“自由意志”“十诫”“暴^君”之类的胡言乱语,发怒的军官离开了,小姐自己走了,约瑟夫和莱妮也告辞了。
这时候格哈德还不知道约瑟夫成功干预了一场求婚预演。汉斯(不无遗憾地)告诉他,军官是莉斯的男朋友,他们正在闹别扭。他一直以为小姐该是汉斯的女朋友,原来他们都是骗子。这件事伤透了小男孩的心。成年世界的书页首次向他打开了,今天格哈德心惊胆战的投去了匆匆一瞥,他为这个未知纷杂世界里可能发生的一切感到恐惧。痛苦让小小男孩升华成哲学家,他观察、内省、反思,顿悟出这么一条真理:先道德、后食物。他要当个夜里不起床吃东西的素食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