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约瑟夫干了什么?”
“死了这颗心吧小宝贝,今后他再也没法坏咱们的好事了。现在拿上花,跟我回去——”
S小姐热泪盈眶。说时迟那时快,埃米莉亚一把拦住:“就算舍恩不如莱妮漂亮,您也休想乱来。”几乎同时,谢里箭步上前,干脆利落扇了弗·温一记。
“X你妈X!”
笔者热泪盈眶。谢里——美貌与勇气并重、对柏林话掌握出神入化的海莲娜·伯恩哈特小姐——真是当代德国妇女的楷模!
“够了,我听够了,安妮。”坐在角落扶手椅里的温克勒太太打断侄女。安妮玛丽·温克勒求之不得扔下《柏林画报》,对神经质的姑妈翘起腿。自从几周前丈夫因犹太身份遭到突然逮捕、被迫投奔弟弟一家,温克勒太太身上的变化之大叫人难以置信,看上去简直年轻了二十岁。但因为儿子约瑟夫的接踵失踪,她又老了三十岁。
“放学之后他没有回来。”温克勒太太自言自语嘀咕着,“当然了,那天警察上门……等我回到家,没有人见过他。我的儿子。再也没有人见到约瑟夫。”
“约瑟夫明明活蹦乱跳。”安妮玛丽认真指着方才朗读过的白纸黑字,“这跑到戏台捣乱的不就是他么?我一直知道他死心塌地爱那个不要脸的伯恩哈特,你居然没发现这事。”
温克勒太太毫不羞愧,她的无知完全情有可原,由于宣传机构的高效率审核,这篇写于上月的稿件足足拖到两天前才发表。两天来她已经让侄女读了一次又一次,每听三百词都会犯一次歇斯底里,所以至今尚未了解全部内容。“这作者究竟是谁?你可怜的约瑟夫表兄下落呢?”
安妮玛丽从鼻子里喷了口气,抱怨着重又翻到冗长文章末尾:“……弗·温向误入的v·诺尔曼少校郑重抗议众人对党卫军这项光荣职业的侮辱,得到“快去配眼镜”的回答……想起失之交臂的奖杯,伯恩哈特小姐躲在无光的角落流泪……废话,都是废话!”
“甜蜜的结局:剧场外的小道,两个拉长的身影从路灯下携手远去。任何女性都无法拒绝v·诺尔曼先生体贴的咖啡邀请,他同我国宣传海报上的任何雅利安军人一样完美——除了身高——既然伯恩哈特小姐亦非高挑类型,这又有何关系呢?”
温克勒太太踌躇半天,终于给《柏林画报》编辑部的普芬尼希记者寄去一封匿名信,过于热心地询问文章中出现的“黑发少年”下落。又是漫长的等待,得到艾·普芬尼希(小姐)详尽欢快的回答:数日前,即柏林毕业考试放榜当天她再度走访莱辛中学,听闻一名教师J·迈尔博士也离奇失踪。对此他的学生汉斯·施信誓旦旦保证:“我们确信迈尔老师和约瑟夫私奔了。迈尔老师一直梦想游历纽约,还答应寄来亨利·米勒的最新小说。当然这不是重点……”
另一名演员艾莉泽·舍小姐则严肃的告诉笔者,她恐怕这系列失踪和惊天大阴谋有关联。“我爸爸最近命令我尽快离开柏林回家,没给任何解释。自从半年前开始投资梅塞施密特公司他就变得神经兮兮。约瑟夫失踪前也如出一辙。我猜是一种新型精神病在德国爆发了,像冲锋队员那样到处扩散……”
温克勒太太至此放声痛哭。“我倒霉透顶的孩子!”她向唯一的观众弟弟一家控诉道:“到现在也没人在意约瑟夫,他一定活不成了!他那么脆弱,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满脑子浪漫主义——”
“你笑什么,安妮玛丽?今天他们抓走犹太人,明天就不会抓走你吗?”
事情在约瑟夫自己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顶多对睡公园的环境略有不满,大部分心思依旧萦绕在莱妮和莱妮带来的痛苦上。他不知道母亲在风波中毫发无损,只知道自己的家、梦和爱情已经一并结束,在他的犹太身份暴露时就永远结束了。除了她,还会是谁?
今天他要躲进货运车厢离去,把莱辛中学、施普雷河、菩提树下大道统统抛到身后。他不愿想到莱妮。而他现在在做梦,梦里又出现了寂静的海。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种清凉咸湿的矢车菊蓝色里,汉斯走向海水,莱妮走向海水。她问他:“你跟我一起来吗?”
约瑟夫没有回答。火车鸣笛声在梦里化为阵阵警报,他惊醒过来。透过车门缝隙,月台渐行渐远。梦中人已经烟消云散,但他还记得冷冽的海水拍打在脸上。
他摸摸脸颊,是湿的。
约瑟夫不知道的事:此时此刻他母亲正在月台上,躲在远离喧闹的角落,窥视又一批毕业生踏上帝国劳役的旅程。她从人群里认出那个娇惯的维也纳姑娘——她的行李在谦逊的柏林人中格外突兀。她在同另外几个眼熟的年轻人告别。她对女同伴说:“莱妮,虽然从没能和你相处愉快,还是祝你以后一直快乐,希望天上为你落下玫瑰雨。”
美丽的女伴嗤之以鼻,然后拥抱了她。而后她转向深金发色的男孩。“再见了,汉斯。”
他们低声说了什么,她那么惆怅。“你要飞向太阳,而我在地面一点点向前。”
“我会飞慢一点。”
“不用了,飞吧,鸟儿。飞吧。”
温克勒太太想,又是和约瑟夫一类的人。满口胡言乱语,这些孩子——我的儿子本来也该站在这里,生机勃勃、满怀希望的出发。我的儿子,多么好的一个年轻人,就葬身在这些无聊东西里。老掉牙的神话、伊卡洛斯、班贝格骑士——多么无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