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一阵急似一阵的空袭警报里,措手不及的德国人从床上直接跳进战壕,在灰土里大声咳嗽,相互咒骂,骂地勤没备好飞机,又骂苏联人缺德,居然不守时就来了。争执未休间,一枚炸弹正中第六中队的住所,三层楼房轰然倒塌,碎石瓦砾填满了半个防空壕沟。
第一波空袭结束了。渐渐的,越来越多白色身影爬出战壕,一个个像沾满粉尘的面包师傅。无线电员、技师和飞行员惊魂未定的聚作一团,不约而同点燃了香烟。忽然间,一块大石板哐当落到一旁,底下钻出了失踪的卡尔·R。他匆匆挤到队长面前,行了个标准普鲁士军礼。“R中尉向您报道!我发现了!伊万用的时间和我们不一样!*”
伴随激动的萨克森口音,众人哄堂大笑。我们庄严的阿基米德R中尉,他把军帽戴反了。
“笑什么?笑什么?”霍斯特·W急切询问,他在刚才的爆炸波里暂时失聪。各路人马纷纷用手势和挤眉弄眼为他演起哑剧,仍然不明状况的卡尔·R悲愤不已。滑稽戏圆满了。
“第四中队!”幸存的高音喇叭里传来指挥台命令。“机舱起飞准备!第五中队,三分钟起飞准备!……警告!警告!第二波空袭!”
又来了!一排苍蝇似的密集小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我亲自上!”第四中队的头儿咆哮。“鲍曼!跟我来!”
“难道我连眼睛也出了毛病?”霍斯特发自肺腑的质问。我方阵营成功乱成了一锅粥,赫·鲍曼军士手舞足蹈跳出战壕,却不是奔向停机坪,而是跑进了对面倒塌的房子,半个机场都听见他的尖叫。赫·普施曼少尉却溜向了飞机,他的机师们只好也舍生忘死赶赴现场。普施前脚刚踏上机翼,后脚就被地面弹起的弹片击中了。他跌回地面,洒下一串血花,还要试图爬进机舱。
“救护车!!!”京特·R也加入了尖叫阵营。
引擎也在尖叫。第一架画有黑十字的战机终于在漫天灰土里,顺利升空了。它是白19号,它的主人分明正在被担架抬走。
“我真的幻视了!!!!”霍斯特尖叫。
“没。”一个刚刚滑进战壕的身影答道,米哈耶夫看起来干净整洁,轻松愉快。“那就是汉斯·卡洛维奇·斯特耶洛夫啦。”
形单影只的Me109伴随我方的高射炮火冲向数量悬殊的敌人,北方天际,另一联队的救火队还没飞抵现场。阳光太亮,机身偶尔翻转时,才能瞥见梅塞施密特的存在。他完了。大家都想。京特痛苦地把脸埋进掌心。“我的朋友,自始至终那么无畏——可他射击真的太烂了!”
四名哨兵在空袭里遇难。他们分别是二十八岁的海因里希·格列夫,二十三岁的卡尔·霍尔,二十一岁的阿尔弗雷德·戈克里茨,还有二十五岁的欧根·宾德,他被赫·鲍曼刨出来时还能动弹,他们是同学、老乡和朋友。紧接着,鲍曼被长官宣布关禁闭,宾德死了。没有人就此再说一个字。
读者们,施特雷洛在上文提到的壮举里非但没有“完了”,反而在10分钟内击落了三架敌机,一举证明他绝非“射击太烂”,恰恰相反,还是个出色的战士呢。
头头立刻把座驾钥匙还给了他,汉·施却做了一个奇怪的决定:他自请充当中队长格拉瑟上尉的僚机。
京特·R:“飞行员有两种,一类是托尼·哈夫纳、明克和巴尔,他们天性就是强悍猎手,完全靠力量压倒敌人;另一类是汉斯和普施这类敏感的人,他们小心斟酌,总是能预知危险,所以得花大力气不断和天性作斗争——当炮火袭来,不是本能躲避,而得去进攻——事情对他们困难得多。
“我们的哈·格拉瑟,他曾是莫尔德斯的僚机,深谙老爹的育人之道。多亏他的严格培养,才有我们今天的成绩。汉斯跟着他,终于搞清了射击难题(不过是鸡毛蒜皮的曳光弹问题)。开窍之后,汉斯很快就成为最出色的后起之秀,超过了所有人。大家都毫不妒忌,为他高兴——因为他一如既往的表里如一、正直谦虚、乐于助人。”
随军心理学家P·R·S博士的类似评价则更意味深长:汉斯·施特雷洛少尉是飞行员中的帕西法尔*。
他究竟在说什么?暗示汉·施遭受了魔女的诱惑,还是只有最无暇的灵魂才能守护飞行的圣杯?又或者,汉·施也是一个,如同帕西法尔那样,“圣洁的笨蛋”?
帕西法尔·施特雷洛自称:“我真的从不知恐惧为何物。”又一次,他为自己找出了有逻辑的理由:作为飞行员,你总得为完蛋做好心理准备。对抗这种情绪可以极大锻炼你。此外,谁要是还有理性,就压根不能战胜恐惧。如此大概是承认了他的“不理性”。这个不理性儿还宣称,他“只想要我的飞机为伴。我尤其喜欢和她沿着云的边际精确前进,这需要高超的操控技术。”
(“他就是觉得好玩而已。”京特说。)
艾·舍恩没有如笔者预期的伤心而死。“您怎么可以瞌睡?”笔者摇晃她,“快醒过来伤心啊!”
艾眨巴眨巴,眼神慢慢有了焦距。“哎,”她伸了个懒腰,向笔者宣布她刚才的经历。她说,她似乎融化在了空气中,只听见笔者不断的汉斯汉斯汉斯,然后就见到了真的汉斯,和他在鲜花盛开的草原上追着Apasch跑呢。
“只是个白日梦。”笔者哀伤地提醒她。
艾惊讶地俯身从脚边拣起什么。
“咦……”
一片血红色花瓣躺在她手心。
*东线德军使用柏林时间,然而对面的苏联人并不是啊……
*帕西法尔,寻找圣杯的圆桌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