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明宵是个例外。
自出生起,她浑身经脉就破碎不堪,半分灵力也使不出来。
十余年来,不知多少医修为她诊脉,却没有一个能给出疗愈之法。
就这样,明宵顶着阁主之女的名号,微妙尴尬地在天才云集的息音阁中长大。
作为阁中唯一的凡胎,她幼时别无所长,能做的,只有每月随行巡山,为邪祟破坏过的村落城镇施粥。
谁也没能想到,息音阁的噩梦始于善举。
她做了将毒蛇捡回家的农夫。
十三岁那年的春巡,明宵在息音阁的断崖下遇见身负重伤的季折风。
她见季折风伤得厉害,亲手扛着季折风走出断崖,亲眼看着弟子们送他上山,最后亲自请了山上的医修为他问诊。
明宵那时只想等季折风将伤养好,就送他离开。
然而季折风自称被仇家追杀,已无枝可依,就这样留在了息音阁。
一留就是五年。
季折风天赋异禀,触类旁通,短短五年,就从暂居山上的落魄公子,成为息音阁首屈一指的修士。
就连明蕴都对他赞许有加,破例将他收作关门弟子,为他传授独门术法。
自此,谁见了季折风,都得叫一声“大师兄”。
无人怀疑,这位大师兄将是下任息音阁主的最有力继承人。
至于季折风求娶明宵,则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就在明宵十七岁那年的春日宴,季折风踏上红毯。
弱冠青年风度翩翩,跪坐于明蕴、柳芝韵座前,恳切道:“弟子愿娶宵宵为妻,一生一世一双人,护宵宵一世安好。”
满座哗然。
谁不知她明宵天生经脉尽碎,没有半分灵力,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修士与凡人有别。
都说季折风此请,是真正弯下了脊梁,奉出了真情。
现在想来,何其可笑。
好一个未婚妻。
好一个护她一世安好。
谁能料想,息音阁阁主的继承人、声望最高的季师兄,竟从头到尾不过是骗局中的一环!
什么息音阁的大弟子,什么流落山间的落魄公子。
季折风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他是当朝国师首徒。是天枢院里忍辱负重深入敌营,灭去“鹭州蛀虫”的风流人物。
哦,现在明宵知道了,他还是话本中的主角,看客唏嘘他的过往,将他视为惹人怜爱的美强惨。
而她明宵,是季折风此生唯一的污点,是他求而不得,终老难平的遗憾。
俗称,白月光。
只消回想,明宵就觉可笑。
这无聊话本的作者好是聪明,知道对季折风这种男人而言,她明宵是多么好的原配。
出身优渥,貌美乖顺。最妙的是,连用以自保的灵力都没有。
她的确活成了一轮皎洁的月亮,所以最好高高挂在天上。
季折风望着月亮,月华流照于他,才让他成为最痴情的苦命人。
可笑她明宵踟蹰一生,如今回首,竟不过是在一本书里,为一个男人作配!
凭什么?!
-
拍窗的寒风越来越烈,圆清冻得牙齿打颤,瑟瑟发抖。
白眉老僧负手而入。甫一踏过门槛,凉风就拂起他垂落的长眉。
似有所感,老僧抬首环视庙宇。
屋顶彩漆斑驳脱落,佛面纤尘不染,宝相庄严。
“师父。”圆清对老僧作揖,接过他手里的经卷,“不晓得怎么回事,今日一早起来,就感觉凉飕飕的。”
慧灯低头问:“昨夜又落雪,你是不是忘了添炭火、加被子?”
圆清摸摸光头:“昨夜是忘记了,但是佛堂的炭火都添了好几回了,还是凉得很。”
他左右看了两眼,靠近了小声说:“就像是……闹鬼似的。”
圆清晓得,虽然慧灯不曾驱邪,但他们这座小庙是有些邪性在的——每逢十五,阴气就格外旺盛。
他早就怀疑,这处地方闹鬼!
……可是,那得是什么鬼,才能在菩萨眼皮子底下苟且偷生?
况且,况且还有师父在呢。
慧灯如常跪坐垫上,像是对一切都无所感知。
厚重的白眉几乎盖住老僧的眼眸,他神色似死海平静无波。
噔。
慧灯敲下木鱼:“圆清啊,你可还记得,亡魂为何弥留?”
圆清答:“亡魂若是弥留人世,大抵是有未尽之遗愿,不愿踏入轮回;抑或是被许多人记挂,上苍留它于世,以成伟业。”
慧灯唏嘘:“是也。但若弥留世间的亡魂执念太甚,恶念难消,则入恶鬼道,不复轮回转世,终生如坠无间地狱。”
圆清问:“师父,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慧灯扭头看他,和缓道:“想到了,便说了。同师父说了这么些话,现在可还犯困?”
“不困了。”圆清有些不好意思,摇摇头继续诵经。
悬梁之上。
朗朗诵经声中,明宵的怒意逐渐平息。
灼热的痛感缓慢归于沉寂。眼眶中的如墨黑色逐渐褪去。
她阖眼,只觉诵经与木鱼之声辽远无际,而她亦随此声远去。
再睁眼,眼前已不再是破败的庙宇。
而是积雪皑皑、寒梅盛放的梅花林。
她又回到了息音阁。
明宵对这里再熟悉不过。盖因这片梅林位于息音阁山上,她生前的每年冬日,都会来此折花祈福。
如今,这也是她的埋骨之地。
成片绽放的寒梅之中,积雪覆盖着土坡上的简陋坟冢,坟前斜插一块破旧方碑,凿刻着死者名姓。
明宵坐在自己的碑上,说不出心中何种滋味。
她心头恨意难消。
可若那老和尚所言为真,她常年以此亡魂之身留存于世,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