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雨歇,清早的燕京城笼罩在一片云雾之中。这座城原就是环山而建,远望群山连绵,近看湖光潋滟,天下十分的景色,燕京城独占了七分。而这七分的景色里,运河又独占了三分。
运河之名,乃太祖建都燕京之后而取。这条河原本是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小河,因着跨越了东西两个城区,所以逐渐成为了燕京城里最繁华的地方。近些年来随着燕京城的经济更加发达,工部便规划着将运河的路线扩展延伸开来,自此运河除了横跨两个城区之外,还与城外的护城河相互联通,故而这运河也被许多百姓称为护河。
清早的运河格外热闹,贩夫走卒在河道两边熙熙攘攘的行走,卖早餐的摊贩支起了大锅,一边蒸煮一边叫卖。高承厚便是在这一声声‘米粥包子小咸菜’的叫卖声中睁开了眼睛,他利落的翻身坐起,愣怔的望着两旁飞快后退的景色。一夜好醉,他的双目赤红,甚至有些分辨不清今夕何夕。
“公子醒了么?”身后响起一个女子轻柔的询问声,高承厚回头望去,见一身着白纱的女子娉娉婷婷从船舱走来,她的手中抱着一件月白的披风,边走边道:“公子昨夜好醉,说什么都要睡在船舷上,奴怕惹公子生气,也未敢深劝。这外面空气寒凉,公子身体可还能受得住?”那女子极是温柔,半跪着将披风罩在高承厚肩上,柔情似水的关切道。
“无妨,劳你记挂。”高承厚垂下眼睛,一只手拢着披风,身形利落的站了起来。香船很快在岸边停靠,高承厚三两步走到梯子处,准备下船。那女子体贴的跟在他的身后,见高承厚要走,柔柔弱弱的俯身行礼:“公子慢走。”
高承厚片刻迟疑,从腰间解下绣袋扔了过去:“赏你的。”
“多谢公子。”女人双手捧着绣袋,郑重的收进了袖子里。高承厚却无暇他顾,大步走下船舷,行上岸边,一路奔三花酒楼去了。
这燕京城里的生意分为两种,一种是夜里的生意,以未名居的酒伶为主,方才高承厚走下的那座香船便出自此。还有一种是白天的生意,大多是些寻常可见的正经生意,这之中又以三花酒楼的名声最为响亮。因着常年的相处,各方势力早已经达成了某种默认和共识,夜里香船出水,白日酒楼为尊。故而这日头一升起,未名居的香船便要回港,将外面挂着的一排彩灯笼摘下去,那香船就变成了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客船了。
且说高承厚一路踉踉跄跄进了三花酒楼,此时店门刚开,两个店小二正在一楼洒扫,冷不防见高承厚走进来,那店小二吓了一跳,惊疑不定的望着他道:“哟,高爷,您这脸是怎么了?”
高承厚摸了摸脸上红肿的巴掌印,随口敷衍道:“蚊子咬的吧。”他脚下生风,三两步便跨上了楼梯。店小二忙不迭跟在身后,一路将人护送到三楼雅间,这方问道:“爷昨晚可是喝了酒?今早要吃点什么?”
“随便。”高承厚脱下靴子,晕晕乎乎的倒在塌上:“肚子有些难受,就捡那软烂易消化的端上来一些。”
“得嘞,您且等着。”店小二心下有了计较,转头便出了门,临走之时还体贴的将门合上了。高承厚将半边脸埋在被子里,闻着三花酒楼特有的熏香,没过一会又迷瞪了过去。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天色已然大亮,太阳高高升起,浓雾渐渐蒸腾而去。楼下人声鼎沸,新的一日又开始喧闹起来。三花酒楼将迎客的牌子立在门口,没过多一会便陆续开始上人。
“听说了没,柳家那位养在道观里的庶女昨儿回府了。”
“是啊,我也听说了,我家娘子昨儿在街上还遇见了呢,说是那女子生的面貌丑陋的很,有小孩见了都吓哭了。”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我也瞧见了。”
一声声漫不经心的交谈,无声中传递出了该传递的消息。随着来酒楼吃饭的客人越多,那消息便传播的越快,短短半柱香的功夫,这谣言便开始了演变和二次传播。
“听说那柳家的庶女长得像个夜叉!”
高承厚坐在雅间里悠闲的喝着清粥,犹不知一地之隔的二楼已经陷入了诡异的兴奋中。他慢吞吞的将那粥喝罢,正打算再吃个馒头垫垫肚子,忽见屋门敞开,有人意气风发的走了进来。
“哟,又打马球去了?”看见谢添头上绑着的红丝带,高承厚忍不住乐了。
“难得今儿不下雨。”谢添反手将丝带取下来,脱掉站满了泥土的靴子,赤脚走近屋里。清早打了一个多时辰的马球,谢添衣摆和袖口上沾满了晨露,额角也沁着一层薄汗。随着他的走近,高承厚便闻到了一股子清爽的草木气息,少年人朝气蓬勃,与这味道相得益彰。
“好大的一股子酒味,又去花船上喝酒了吧!”谢添盘腿坐在高承厚对面,怂着鼻子闻道。
高承厚郑重其事的警告谢添:“二爷,好好做人,别当狗。一个劲瞎闻什么!”
谢添不以为然,拿起一个馒头吃着说道:“就你那身上的味,顶风都得传出十里地去。不信一会你让宁五闻闻,看他醉不醉。”
谢添话音未落,门口又出现俩人,却是宁五郎和蒋楚河到了。
“说我什么呢?”宁五郎今儿穿了件琥珀色的长衫,头上戴着长者巾,一张脸生的白白净净,看起来有点像哪家的小娘子。这孩子出生在书香门第,是四个人里面书生气最浓的一位,高承厚酷爱他身上这股柔软干净的气质,脱口夸赞道:“说你长得真俊。”
“死样吧。”宁五郎不以为忤,脱了靴子进了屋,在小桌的另一面坐下,也拿个馒头开始吃。蒋楚河却在门口站了站,直到店小二端来一盆焦熘鱼片,这才接过来端进了屋。
雅间的门口高低错落摆着一排靴子,屋里四个人各占一面,挥着筷子大快朵颐。不同于每日的喧闹,蒋楚河今儿格外安静,一直低着头吞饭,谢添觉得他有些发蔫,忍不住提醒道:“你小点口,不怕噎死。”
“嗯!”蒋楚河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复又往嘴里塞了一口馒头。谢添皱着眉看着他,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劲:“蒋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蒋楚河塞了一嘴的饭,抬头怔怔看了谢添一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将嘴里的饭都喷了出来——噗。满屋下起了馒头雨,谢添正巧坐在蒋楚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