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咤风云二十多年的赤西侯,就这样突然魂归天地。而屹立百年的谢家,也仿佛在一夜之间迎来暮年。
谢家三代人,百年间立下赫赫战功,到了谢添这一代,整个家族就只剩下了他和谢真这两条血脉。眼下谢真尚且在边关为朝廷卖命,谢添还是个尚未弱冠的稚子,却要被迫承担起掌管家业的重任。仿佛一夕之间被拔苗助长的小树,谢添整个人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谢夫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头发,分明心中悲痛欲绝,面上却还要强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来。她将谢添和柳忱叫到自己的面前,勉力冷静的说道:“眼下你们的父亲既然已经不在了,真儿又在边关,这件事暂且先不要告诉他,免得让他分了心神。添儿虽是次子,却是很久以前就定好了的侯位继承人,从今以后,你要用功学习,待弱冠之后继承你父亲的身份。”
闻听谢夫人此言,谢添却是满脸震惊:“母亲,您在说什么?”柳忱也觉得十分意外,就她所知,各大世家的爵位向来都是由长子继承,缘何到了谢添这里却起了变化?更何况谢添至今未曾入仕,身上没有功绩加持,只怕这个侯位坐的名不正言不顺。
谢夫人拉着谢添的手解释道:“这件事是一早就定下了的,也是你大哥和你父亲的意思。咱们谢家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这么多年,家里的人从未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你父亲他,这辈子唯一一次生了私心……他想让自己的小儿子安安生生、顺顺当当的活一辈子,所以他从来没想让过让你从军。添儿,当年他狠心抽你的那一鞭子,就是想断了你的后路,好逼迫陛下开口同意你继承赤西侯的身份。”谢夫人抓着谢添的手,突然落下泪来:“咱们谢家三代人保家卫国,到了你们这一代,就只剩下你和真儿两个孩子了,你爹他,想给咱们谢家保住最后一点血脉。他不想再让你像他一样过那样颠沛流离的日子了。”
从谢添的祖父那一代开始算,谢家男儿足足有三十二人之多。十八年前起义军围困京师,那一仗足足打了三个多月。就是在这场战争里,除了远在边关的谢天振和尚未断奶的谢真,谢家男人悉数葬身战场,无一人生还。谢天振子承父业,年轻的时候满腔孤勇,甚至不惜将年仅十三岁的大儿子也带上了战场。可随着他年纪的增长,父子经历过的动荡越来越多,几次惊心动魄的险情之后,谢天振就慢慢的萌生了退意。谢家人为朝廷奉献了三代人,到了这人丁稀薄的一代,他想给家里留一条退路。他想让谢添继承了侯位之后好好的活着,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将谢家的血脉延续下去。
谢天振光明磊落了一辈子,唯有小儿子是他心里唯一的一点自私。可就是这点微不足道的自私,使得他羞于将真相说出口,只得任凭儿子误会自己那么多年。如今一切都真相大白,逝者已矣,留给活着的人无限唏嘘。
谢夫人这一席话全然颠覆了谢添的认知,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转身向外面走去,任凭谢夫人如何呼唤也不肯回头。柳忱见状连忙起身,安慰谢夫人道:“我过去看看,母亲不必担心。”
“好。”谢夫人犹在丧夫之痛中走不出来,全然没有了追出去的力气,无奈之下只得叮嘱柳忱:“添儿脾气不大好,你千万得劝着他点,不要让他做什么傻事。”
柳忱点头应道:“母亲放心就是。”说罢便匆忙追了出去。她一路追着谢添的踪迹到了花园,远远的就看见花园门口围了一群人。那些人围成一圈对着谢添指指点点,全然没了往日的规矩。看见柳忱过来,月雪和槐阳连忙迎了上去,槐阳忧心忡忡的说道:“二公子心情不好,夺了属下的兵器正在劈树呢,少夫人,还请您过去劝劝。”
柳忱向花园里头瞧了一眼,平静的对槐阳说道:“将这里的人都清退,让他们都回去做自己的事。再者,告诉大家管好自己的嘴,若有私下议论主子的,都给我绑起来狠狠的打。赤西侯是不在了,谢家还在。他们既然还是谢家的仆婢,就要守好自己的规矩。”自从嫁入谢府开始,柳忱始终表现出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眼下这一席话说的疾言厉色,吓得槐阳大气都不敢出,连忙应了一声,过去将那些嘴碎的下人呵斥走了。柳忱转头又吩咐月雪:“你回去找许叔叔,调动可用的人手,着手准备丧葬礼仪。一应需要的东西都拉出名单来,交给我过目之后再去采买。”
“是,奴婢这就去办。”月雪应了一声,也匆匆跑了出去。偌大的花园里只剩下柳忱和谢添,她见谢添仍在砍树发泄,也不上前阻止,转头寻了个石墩子坐下,默默的看着谢添劈树。谢添机械的挥舞着兵器,但见寒芒四射,树枝和果实顷刻散落一地。也不知劈了多久,谢添终是觉得累了,甩手扔掉兵器,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晌午的烈日当头,谢添浑身衣服都已经湿透,双目赤红,汗水夹杂着泪水流了满脸。柳忱见他一只手被划伤,鲜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便俯身下去,用丝帕为谢添细致的包扎。
“是不是……挺可笑的?就为了这么点误会,我竟然跟他别扭了这么多年。早知道真相的话……”谢添望着自己手背上系着的丝帕,表情突然有些茫然。
柳忱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平静的说道:“早知道真相的话,你怕是早就跟着侯爷上战场了。”
谢添有些意外的看了柳忱一眼:“你怎么知道?”
柳忱抽空看了谢添一眼,认真的说道:“因为你们两个真的太像了,不管是相貌还是性格,都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我想侯爷应该是很了解你的吧!他不敢跟你说出自己的打算,就是怕你心生叛逆,负气之下自己跑到陛下面前要求从军。若是那样的话,那他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将最后一个结打好,柳忱起身,垂眸望着谢添:“所以我想,侯爷应该是很爱你的吧。”
柳忱一句话直击心灵,谢添的表情蓦然变得难过起来。他紧紧的攥住了拳头,伤口处的鲜血洇湿了白色的丝帕,犹不知痛似的:“可如今……我该怎么做?”
“逝者已矣,好好的送他一程吧。”柳忱将谢添扶起来,两个人慢慢的向清馨苑走着:“我师父曾说过,人这一辈子,总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遗憾。谁也不是先知,没走到最终的结局,谁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错的还是对的。只是比起自怨自艾,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关心我们的人。其实有时候仔细想想,这一辈子还是太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