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易获见天子,天子或许还要问询左右,这人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功绩? 这不是羞辱,而是视之若常。 先帝在时,他们教导从前的太子刘盈,只需记得朝堂诸公的名字;朝堂诸公记得衙署官吏,官吏记得麾下小吏,小吏记得县乡游檄,如此一级一级,井然有序,才是正道。 而瓒侯教导的都是什么? 官吏的名单竟是囊括了整个长安,不论大小,就算一个掌管西市的商吏,也一字不落地灌输进刘越的脑中。 学生竟是躺平受教,习以为常…… 讲完长安讲关中,萧何道:“关中诸人,大王要特别记得。其四,郑县户曹。” 刘越翻阅内史衙署的记录:“郑县户曹端木犹劝农有方,去岁关中,数郑县亩产为先。” 萧何赞许颔首,过了五天,又道:“大王既然尚有余力,我们再提一提关中以外的官吏。其六,陇西郡长史。” “……”刘越双眼失去了光亮,手上动作不停,“陇西郡长史经手旱粮,不吞一钱,为天下赞颂。” 萧何微笑起来。 治国是由上而下地治,人心却不是。君王垂拱而治,百官各司其职,乃黄老大贤的向往;可对于君王本身而言,不被蒙蔽,才是为政之基。 太后尊崇黄老,难道就任由臣子发挥而不纠正吗? 大王聪慧,记人而已,远远达不到他的极限,否则萧何哪敢这么干。想想吧,若有一日,朝廷上报哪个县乡收成极好,陛下不经思考,便说出负责农官的名字,那农官听了,岂不涕零! 关中子弟为何缅怀先帝?就是因为先帝能念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至于大臣,先帝登基后就懒得记了…… 刘越浑然不知萧师傅立志把他教成先帝进阶版,他找记录翻资料的速度越来越快,习惯了之后,好像也没什么不能接受。 都怪太傅! 面对张口就是背的刘越,萧何轻咳一声,也想着都怨张良,把学生教成什么样了。这些日子张良睡得倒香,反倒是被同僚讨伐的陈平,活得水深火热,日日同他诉苦,惹得萧何苦不堪言。 他温和道:“太史令奏请奉常,观星象卜吉凶,将后日定作大典之日。太后请臣来教导大王,等到典礼一过,大王就要搬进未央宫,从此起居宣室了。” “铡刀”终于落下,刘越竟是小声松了口气。 这话他一点也不敢和母后说,此时用被子蒙住头,软软道:“终于给个痛快了。” 萧何:“?” - 大胜以来,被封赏的将士皆是入住宅邸,韩信彭越尚有些不习惯。住进府中的第二天,瞧见蜂拥而至的同僚们,他们脸都绿了,为躲清净,转头就往梁园跑。 那里驻扎着梁王卫队,卫队暂时还没有扩充,也没有更名。 被韩信请出梁园,以应付舞阳侯大将军等人的蒯通:“……” 韩信,狗贼也! 他骂骂咧咧,到底以梁王门客的名号,与舌灿莲花的话术唬住了众人,成为了长安城又一桩谈资。 回头蒯通后悔了,琢磨着 要不要跑路。不知是别扭还是什么,他是绝不敢承认新帝乃他半个学生,万万没想到做门客还能带升职的,帝王门客,岂不是就要授官? 下一瞬,蒯通望着上门拜访的知己——太中大夫陆贾,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陆贾前来,也是为劝说此事。 如今可没有了桎梏,蒯通也不是叛臣了。作为朝堂公认的外交专家,陆贾道:“我虽学儒,却与蒯兄相见恨晚。而今百家复兴,蒯兄修习纵横之术,就不想学苏子、张子,建功立业扬名天下吗?” 蒯通心动一瞬,很快化为平静。他道:“六国混战不再,纵使苏秦张仪在世,也得不到君王重视。当今天下,还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 “你却是错了。”陆贾摇头,“南越赵佗,卫满朝鲜,甚至匈奴,西域……天大地大,何处不容纵横?” 蒯通没说话。 半晌他问:“新帝志向广阔,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陆贾道:“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云中城下,那位亲自给受伤兵卒包扎,不见半点畏战,早在很久以前,就有臣子认为梁王殿下肖似先帝了。” 蒯通认同这句话。 即将让位的陛下与梁王,虽为同胞兄弟,性格迥然不同,他凝视陆贾,只觉沉寂良久的心慢慢沸腾。 陆贾笑道:“你是梁王唯一的门客,殿下必然惦记着你。” 蒯通竟是少有的不自在起来,难不成,他还要感谢路痴的自己,以及贼子韩信? …… 紧赶慢赶来到长安的赵安被封为未央宫谒者,日后贴身伺候天子。 吕雉一遇到刘越的事,便方方面面都为之考虑,生怕有哪里不周全,仔细一想,把身在梁国的赵安提了过来。据越儿说,此人还算忠心,她叫人查了查,更加满意了几分。还有梁王宫的财宝不能落下,不论多少,都充进帝王私库。 这些日子,赵安在顶头上司——未央宫谒者令王渔的手底下培训,听说谒者令从前在长信宫伺候,当了很多年梁王殿下的传声筒,赵安顿生紧迫之心,胖胖的身子瘦了好几斤。 直至大典当日,赵安终于能随侍刘越左右,一大早就使出浑身解数,将定制的帝王头冠,帝王冕服,一一理得平整。 他凑在烛火下,仔仔细细检查绶带有没有瑕疵,那严谨的模样,叫宫人止不住地放轻脚步,寝殿一片肃穆。 直到吕雉缓步而来,盛装之下,是逶迤的裙摆。无人胆敢直视太后的容光,隐约传出低低的、轻柔的交谈声:“这是越儿最后一回住在我身侧了。” 大长秋笑道:“以后不论上朝还是议政,陛下依旧陪伴太后身侧,又有什么区别呢?” 吕雉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