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间特别漫长,仿佛被人按下了0.5倍速播放。
老杨毕竟年纪大,午后特别容易犯困,驻足在沙盘前面看盘的时候,好几次说着说着就没声了,我转头一看,他眼皮正在打架。
我说:“杨老,要不然您到边上坐一会儿,休息一下?”
老杨摘下眼镜,捏着鼻梁说:“不用,我还不困。”
程舒悦可能是因为新鞋子还没磨合好,脚后跟磨得发红,走路有点异样。穿着这样的鞋子她愣是站了好几个小时,什么也没说。
老的小的都在硬撑,这钱赚得真不容易。
我随身带着创口贴,撕下两片塞给程舒悦,指了指她的脚后跟,什么都没说。
她脸颊绯红,小声说:“谢谢,不要了,不好看。”
我理解,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把“好看”看得比“舒服”重要多了。我也不劝,创口贴塞给她,等她磨破了皮,痛得受不了了,自然用得上。
好不容易捱到了五点钟,看房客陆陆续续开始走了,我们这些“气氛组”也分批去结算工资。
Alex把表格拿出来,从后往前翻,先找到我们仨来得晚的。
“上午9点45分到下午5点,不足8小时,按半天工资计,没错吧?”
秦嘉守说:“对。”
“杨建华……在这呢,上午8点45分到的,到下午5点,按一天算。”
老杨忙说:“没错,没错。”
说起来,我们只比老杨晚到了一个小时,却少算了半天的工资,亏大了。不过事前已经签字同意了这种结算法,也不能再说什么。
Alex打开抽屉,一堆花花绿绿的纸钞。他手脚麻利,给我们一人发了一张100块,然后问老杨:“我这里零钱不多了,你有50的吗?”
“没有……”老杨懵懵的,惯性地回答,然后回过味来了,“不对呀小伙子,给我三张整的就行了,用不着找零。”
Alex说:“要扣午饭钱,盒饭50。”
老杨一下子急了,声音高了几度:“不是说包午饭的吗?!”
Alex说:“包午饭是说包提供盒饭,可没说免费提供啊,像有些人是自带干粮的,我们就没扣午饭钱。”
没想到演技上没扣我们的钱,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们呢。
那么点鸟食一样的盒饭,要我们50块,抢呢?
我气不打一处来,能不能给予五十块盒饭应有的尊重?
“谬论!”老杨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面皮涨得通红,“这是玩文字游戏!秦氏集团这么大个公司,就是这样的?”
Alex往后缩了一下,说:“大爷,您消消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秦嘉守问:“扣午餐费这个事,是谁定的?”
Alex说:“我哪知道,我也只是打个暑假短工而已。领导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下礼拜我就不干了。”
“你直接领导呢?叫什么名字,叫他出来。”
Alex很警惕,问:“你要干什么?领导不在,出差去了。”
“我问你他叫什么名字。”
秦嘉守没什么表情,不过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怒意。
Alex双手合十,做个求饶的姿势,说:“放了我吧,我只是个临时工,我的工钱还压着呢,我要是告诉你,你去找了他的麻烦,我工资就泡汤了,那我下学期就要辍学了呀!帮帮忙好吧。”
他这套说辞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了,估计早就滚瓜烂熟,不像求饶,倒像十足的道德绑架。
秦嘉守脸色铁青。
我看他也挺难的。我的少东家他本想来薅自己家的羊毛,没想到反过来被自家的羊拔了一层毛。他要是敢当场发作,晚上李韵就知道他私藏金库了。
僵持中,Alex把两张一百块和一张五十块甩在老杨面前:“要不要,就这么多了。我劝你们拿了钱早点走,错过了去地铁站的末班车,50块钱都不够打车费的。”
老杨听了这话明显迟疑了,犹犹豫豫地把三张纸币拿了,嘴上仍然说:“我,我要去劳动监察局投诉你们!”
Alex对这种程度的威胁估计都习惯了,贱兮兮地说:“去吧去吧,欢迎您走正规投诉渠道,哎~!我们一定积极配合调查~”
秦嘉守突然抓起桌子上的那叠签到表,劈脸朝Alex扬过去。
表单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飞了一地。
Alex跳了起来:“干什么!干什么,想打架啊?!”
我立刻伸开胳膊横在他身前,一把拦住他。
虽然对秦嘉守的冲动行为不太赞同,但我是很有职业道德的。既然拿着东家给的工资,那我绝对不允许让他碰到少东家一根毫毛。
Alex骂骂咧咧的,试图用力掰开我的胳膊:“你滚开!不关你的事,别逼我打女人。”
“我劝你,”我握住他的肩膀,用力把他摁回座位上,“不要轻举妄动。”
Alex扭身护着肩:“痛痛痛痛……姐姐我错了,饶了我吧。”
打架我不怕,这种身体虚得体测得去找代考的小菜鸡,我一个可以打五个。只是万一动了手,事情就闹大了,比较难收场。
我回过头,想看看秦嘉守什么意思。
老杨拉着他正在劝:“算啦,算啦,不要跟他们计较了,你一个学生,万一因为打架斗殴被关几天,影响总归不好,我们走吧。啊?听我一句,走吧。”
秦嘉守气鼓鼓的,被老杨半拉半拽地拖出了会议室。程舒悦看呆了,愣了一下也追上去。
我只好放了嗷嗷喊痛的Alex,跟着一起撤了。
秦嘉守的脾气大概是六月里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出了会议室,他就没什么情绪了。
走到楼梯口,他突然回身问程舒悦:“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啊?”程舒悦下意识地摸了摸随身带的包,确认了一下,然后茫然地反问,“没有啊,忘了什么?”
我说:“我知道。”
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