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留下的。家具和装饰少而整洁,缺少了一些生活气息,像冷冰冰的样板间。不过联想到秦嘉守在A城家里卧室的那个极简风,一眼望去倒也不算太奇怪。
如果来的是个普通的母亲,秦嘉守这会儿早就露馅了。
寻常当妈的,来到儿女的住处,不都是这样吗?先看看厨房,冰箱里还剩下什么吃的,一边看一边已经规划好了四菜一汤的菜单;再检查一下脏衣篓里有没有要洗的衣服,床单被套要不要换,桌子、地面有没有灰要擦……
任凭秦嘉守伪装得再周到,也做不到每一个细节都经得起检验。
但李韵是不会屈尊降贵地做这些的。
她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面,从28楼俯瞰下去,整个帝都大学尽收眼底。
“这套公寓在嘉守出生前两年,就给他买好了。”李韵说,“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孩子肯定是最聪明的,他一定会、也必须到最高学府上学。”
我承认我是个俗人,只关心房价,“20年前吗?那房价不知道翻了多少倍了。”
“六倍。”李韵平淡地说了一个数字,“现在它值4000万。”
“Wow~”我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这么大笔财富放在眼前,李韵毫无投资成功的喜悦,可能4000万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数字吧。她反而有些苦涩,喃喃自语:“20年,买个房子能增值到六倍,养个孩子却……”
她说不下去了,一只瘦削的手抓着窗帘,死死地揪着。无名指上戴着的婚戒已经大了一圈,松松垮垮的。
我以为她身体虚弱站不住了,就说:“老板,要扶你去休息一下吗?”
李韵点点头:“我去沙发上坐着等他。”
我扶着她慢慢地挪到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她坐下闭目休息,像一尊雕塑一样入定。
我说:“老板,要不要去卧室睡一觉?沙发上总归不舒服。”
李韵闭着眼说:“不用。我睡不着,养养神而已。”
天色越来越晚了。午餐吃得早,我感觉到了饿,于是又问:“老板,晚餐您打算怎么解决呢?出去吃还是等小少爷回来?”
李韵仍旧阖着眼睛说:“我不想吃,没胃口。你要是饿,你就去吃饭。”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客气了,犯不着为了博个“忠心耿耿”的印象而委屈自己。
于是我下楼,在附近便利店买了个三明治,点了杯豆浆,坐在靠窗的桌子上,对付着填了一下肚子。
天阴冷阴冷的,快要下雪了。
窗户外面的人行道,考完试的学生们拖着大包小包,形色匆匆地走过,年轻而疲倦的脸上,带着对回家的急切渴望。我想到了秦嘉守,他本来也该是他们中的一员,可惜摊上了这么个家。
匆匆吃完晚餐,临上楼前,我想李韵一直不吃不睡,恐怕撑不住要飞升成仙,还是不忍心,给她在便利店买了杯热可可带上去。
结果还是不喝。
滴水未进地熬到了晚上十点钟,李韵把自己搞得更加憔悴,嘴唇都泛了白。我简直怀疑她是不是想搞什么苦肉计,才这么折腾自己。
十点十分,智能门锁响了一声,李韵转头往那边望去,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我怕她跌倒,扶了她一把。
门开启又阖上,秦嘉守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气走了进来。外面雪已经下得很大,他没带伞,一头一身的雪花。
他沉默地脱下黑色大衣,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大衣里面照旧穿着一件清爽的白色衬衫,肩背的肌肉线条隐约可见。
我的目光黏在他受过伤的左臂上。视屏里总归隔着一层,看不清,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了。
他似乎看懂了我的担忧,低着头把两个袖扣都解了,把袖子卷起,露出还有淡淡疤痕的左臂。
李韵轻轻柔柔地招呼道:“回来啦。”
秦嘉守走近了一点,看到灯下他母亲现在的样子,也愣了一下:“……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憔悴?”
李韵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拉着他的手入座:“坐,我们说说话。”
我心想他们母子俩私下说体己话,我在场就不合适了,很有眼色地请示道:“老板,那我先出去了。有事叫我。”
李韵点点头,没等我走远,不知道怎么又反悔了:“小伍回来!外面……外面冷,你就待在屋里吧。”
咦?
这明显是个托词。公寓走廊里也有暖气,哪里会冻死我呢?她只是不想让我离开身边。上回跟工人师傅谈判,也是这样状似无意地把我留下。
她心里在发虚,不敢一个人面对秦嘉守。
我感到疑惑,望了一眼秦嘉守,他的眼底也是迷惑不解。
李韵抓着秦嘉守的手,从远古开天辟地说起:“你刚出生的时候,也就这个手掌大吧,他们把你抱出来的时候,我心想,这孩子真的能长到1米84吗?别是骗我的吧。一转眼,都已经是这么高的一个小伙子了。”她比划着,深情地追忆往昔,“你从小就让我很省心,很少哭闹,几乎不生病,好像我没费什么精力,你就长大了。或许这就是报应,如果我能像照顾你哥哥一样亲自照顾你,如果我多放点心思在你身上……”
秦嘉守不买她的账,隐隐约约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韵掉了一滴眼泪,划过脸颊,砸到了秦嘉守的手掌心里。
“如果我多放点心思在你身上,可能早就……”她哽咽着,泣不成声,“早就发现你不是我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