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兰去御街时,六爷正快马赶回府中,甩手把马鞭扔给了周春,自己迈步朝世安苑去。听周春说沈昭在时,六爷便知,自己这位大哥又要上蹿下跳了。他自是不能不去,去慢了都不成,还会被加参一本。原因无它,大哥是谁?那是父亲眼中的红人,而他沈炼,区区不肖子孙是也。
“父亲说的极是,儿也认为可行。”六爷过了拐角踏上厅堂前的回廊,就听得沈昭在同父亲边说边笑,六爷暗自撇嘴。侍女见六爷到了,行礼后,打起门帘。
沈炼抬脚进了厅堂,沈昭声音也随之停了。厅堂之上沈老伯爷端坐正方,沈昭在其左下首。侍女们站在几步开外,低着头站着。整个厅堂寂静无声,一丝声响也无。沈炼向父亲行礼,“父亲。”
沈老伯爷眼皮都没抬一下。
幺儿踏进门廊的那一刻,他就看见了。老伯爷子孙众多,经商的从政的,唯独幺儿一人随他,承袭了他一身的武艺。
所谓富贵齐全这事老爷子不是很在意,他一直希望子孙后辈中能再出一脉拜将封侯,他能期盼沈炼吗?至少失望到了今天还得抱有希望,因为老爷子没第二个选择。
老伯爷轻轻叹了口气,终还是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沈炼,“嗯。”
沈炼这才又向沈昭方向,行礼道,“大哥。”
“老六,回来了。”沈昭脸上扯出一丝笑意。沈炼在沈昭对面的椅子上坐定,两个人自是又嘘寒问暖了一番,上演一出兄友弟恭的和谐画面。
寒暄过后,厅堂又恢复了刚才的寂静。父亲未开口,沈炼也乐得品一品老父的龙园胜雪。沈昭看了眼父亲,便对沈炼道,“我正同父亲商量,六弟现在只是个虚职,我去走动下,看能不能给你谋个实差。 ”
当初父亲向新皇给自己要了个从七品,沈炼心头就觉膈应得很。这几日因着婚事酬酢,父亲带着自己又见了一众老友,他自是明白老父在为自己铺路。
现在大哥仍嫌火不够旺,主动提去谋个实差,什么实差?给那些捧你臭脚的人去倒洗脚水吗?沈炼鼻子里冷哼,语气上就带出来了,“兄长真是为弟劳神费力,内院问,外院也管。”
管外院是指沈炼的差使,这过问内院说的就是春珂了。沈昭不以为意,当初春珂跑你床上是我的算计不假,可生米已然煮成熟饭。再说你既然认了,现在又是翻的哪门子旧帐。
沈昭道,“六弟,沈家靠着父亲才有了今日,大哥为你筹谋也是应该。兄不才,只能做些下九流的行当,只是你,空有一身武艺却无路可奔。二弟外任多年,三弟又人微言轻,倘若你能身居庙堂之上,父亲能有个商量之人,母亲也能过上含饴弄孙的日子。”
沈炼看着大哥,笑出来,边说边摇头,“哎呀,大哥纵横四海果然是见多识广,这样一段信口开河的话都能被你讲得大义凌然。大哥这样的人才要是身居庙堂,咱们何止能让父亲踏实母亲放心,沈氏一门的荣耀也定能世代延续千秋永驻哇。”
“ 啪”地一声巨响!老伯爷再也忍耐不住,重重地拍上了桌案,震碎了茶盏。老伯爷气的胡子抖成火,冲向沈炼,“想你成家总要快点立起来,你兄长是为了你好,你竟这样驴肝肺!”
沈昭劝解,再添一把道,“父亲您不要动怒。刚才是我话没说明白,六弟,兄为你筹谋是应当,我们兄弟俩不必分的这样清楚。”
老伯爷阻拦沈昭,“你休要同他多费口舌!”眼睛又怒视着幺儿,满心看他不起,“自小你便心高气傲,这也不用那也不管,凭你自己能闯出个什么名堂?勾栏瓦舍你去的紧,在女人堆里就能混出个王侯将相来?”
刚被沈昭激起的火,听了父亲一番话反倒让沈炼静下来。在外他是威风凛凛的沈家六爷,在府里,他就是父亲心中最不成器的儿子。沈炼平静地道,“父亲眼中,儿不是赏花阅柳就是斗鸡走狗。不是要实差吗,儿心意已定,去西大营!”
“西大营?!”老伯爷暴跳如雷,“逆子!我沈家家风都被你败光了,你这般不求上进,好!我今日若不动家法,你是不知道为父的厉害!周方,把鞭子拿来!”
老伯爷对子侄后辈教育严厉,却也不会动不动发火,他素日里积威甚重,话语不多鲜少震怒。独独对幺儿,父子俩一碰上不消旁人多言就爆起来。
见烈火已点燃,沈昭在旁冷着脸并不相劝。沈炼不发一言,似已习惯一般,坦然迈步出了厅堂。走到院里站定了,一件件脱了上衣,最后赤着上身,在院里硬石板上直直地跪下去。
管家周方哆哆嗦嗦地端出沈老伯爷的皮鞭,不敢往伯爷跟前走,嗫喏着求着,“伯爷。”沈炼也是他抱过的,看着长大,岂有不疼的道理。周方太清楚老伯爷的脾气,几鞭子下去不死也得扒层皮。偏偏沈炼从来不肯低头服软,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啊。
“拿来!”老伯爷大喝一声,三两步过去从木案中抓过鞭子,奔出厅堂。
世安苑下人们一见这种光景,纷纷避着走开,谁也不敢在院里做活。沈炼跪得挺,面上无半分悔意,这副姿态更加重了老爷子的怒气。
老伯爷挥起手中的皮鞭,快如闪电般抽向沈炼,顷刻间就要把所有的怒气撒到他身上。
“沈家祖训呢,哑了还是聋了?背!”
一鞭子抽到身上顿时皮开肉绽,父亲显然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量!
“存心居中,正直不偏,是为忠”
老伯爷暴喝道,“你对谁的忠!”举起来又是一鞭子!
沈炼拧紧了眉,“侍于亲长,尊老爱贤,是为孝”
老伯爷再喝,“你又对谁尽的孝!”
“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