挼蓝春波剪乱一堤杨柳翠。
星河移屏,月衔明珠来,托起倒悬在湖底的浓淡山色。正是群川揽镜,半面犹遮。
更漏声碎在耳畔,小尼姑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已是子时三刻。
她捡起扫帚敛衽危坐,对着佛像端正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把门一掩,打着哈欠往寮房赶去。
路过一处庭院,她停步伸长脖子,悄悄往里掷去一瞥。
这院子里住的乃是位打宫里出来的娘娘。
礼部侍郎棠家三小姐棠疏,月前甫被选做了才人。飞上枝头还没站稳,就因戕害嫔妃被逐来这白马寺戴罪修行。
佛门净地,本该是的静心悔过的不二之选。只是……听说这娘娘自打被赶出宫就得了失心疯。经常有人看见她独自对着空气指手画脚,或哭或笑,甚至半夜仍在寺中游荡,蓬头垢面不说,还抱着一堆破铜烂铁死不撒手,眉眼溢满喜色,步履杂乱、状若癫狂。
想到这里,小尼姑不禁缩回脖子,打了个哆嗦。
她默告声佛号,转身正要离去,忽然听见几步外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像是打更人手里锣梆相争,一声又一声脆胜弹铗。偏又错杂如乱雨,嘈切间漫弹信拨,叫人听不真切。
她壮着胆子望过去,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半人高的草丛斜掩着一只破旧的铜钟。长逾八尺,自顶上炸开一指宽的裂缝,径直蔓延至尾沿,如同分裂的枝丫一匝匝环布周身。因之荒腔走调,今晨方从钟楼上卸下来。
此等弃物,本应丢到犄角旮旯了事。不巧明日皇帝将率众妃前来礼佛,方圆十里戒严不说,寺里上下也不知来回清扫过几遍,库房都被腾空好放置祭礼用具。这东西没处扔,索性拉来了这处偏僻院落——毕竟是废妃居所,想来皇帝就是闭着眼睛走,也万不会跑来自寻晦气。
然而此刻,万籁俱寂时,这荒钟竟不知何故无人自鸣。疾风卷过,低哑的嗡鸣声被撕扯得断断续续,像是谁人幽咽的啜泣。
小尼姑把尖叫掐灭在喉咙里,下意识往后退出几步。
这时。
有如明珠出匣的一刻。铜壁浅浅摇开,自浑圆钟口吐出一抹纤薄的身影。
“……你这派的什么垃圾任务啊,还要人打地鼠一样钻来钻去。东西是修好了,人可要废了,哎呦我的腰——不行不行,这是工伤,赔偿,必须赔偿!”
棠疏龇牙咧嘴抬起头,看到的便是一张惊恐的脸。
她低头瞅瞅自己脏兮兮的衣襟,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尖,招财猫一样抬手打了个招呼:“那个,你好?”
棠疏,二十一世纪五好青年,故宫博物馆新聘文物修复师。某日同手上新出土的南宋汝窑瓷酣斗至深夜,起身找水时一个没站稳连人带椅磕在桌角。两眼一闭一睁,便是在这个翻遍史书都找不到的大景朝。
本以为可以借着穿越的机会体验新人生,不想落地直接解锁废妃身份,找上门的“博物馆”系统更是每日耳提面命要求她回归老本行。除了一大堆修复文物的设备,连半两银子都没留下。
她这厢兀自叹气,对面的小尼姑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歇山顶信将星野裁作昏晓两岸,月光下澈,涤净少女一张讨喜的桃花面。仰头时乌发自鬓边滑落,山顶千门次第开,送出其下一对水汪汪的小鹿眼。
这无疑是很美的一张脸,不过——小尼姑目光下移,盯着她手里奇形怪状的物件,不解道:“天色已晚,施主不好好歇息,为何出现在此处?还有……这是什么东西?”
棠疏这才记起自己左手一把热喷枪右掌一只金刚钻,脑门上还拴着个手电筒,造型不可谓不怪异,生怕眼前这小姑娘把自己当成了扒手刺客之类的可疑人士,忙打了个哈哈:“……这个啊,这是我老家那边常用的修补工具。什么瓷碗啊铁炉啊,坏了就用这个补,可好用了!”
见小尼姑面上怀疑未消,棠疏只好拍了拍身边的铜钟:“别不信呀。要不,你仔细瞧瞧这个玩意儿?”
小尼姑半信半疑投过去一瞥,下一瞬不由瞪大了眼睛。
只见白日里尚还沟壑纵横的钟壁不知何时已恢复如初。墨绿色的表面光滑无一丝刮痕,似方被月光涤净,甚至在黑夜里莹莹发着亮,像是婴儿初生的脸颊。
“这、这怎么可能……”她围着铜钟转了几圈,试图找到记忆里那条狰狞的裂缝。苦寻无果,呆愣了良久猛一抬头,追问道,“太不可思议了!您莫非就是会法术的神仙娘娘吗?”
棠疏掩唇咳嗽两声,高深道:“家传技艺罢了,不值一提。”
小尼姑似乎被唬住了,犹豫几番从衣襟里掏出一样东西:“神仙娘娘,您是救苦救难的大善人,可不可以帮我把这个补好啊?”
棠疏接过来一看,是一颗缺了半个角的玉珠子。
说是玉其实并不恰当。这珠子成色浑浊,一眼望去鲜艳非常,捏在指尖轻飘飘的,很明显只是个不值钱的假货。
她将珠子托在掌心戳了戳,装作不经意提醒道:“这东西似乎有些年头了,何不换个新的?”
“这是我阿娘留给我的。”小尼姑有些羞涩地挽唇一笑,眼睛亮晶晶,“阿娘说这叫‘转运珠’,能给人带来好运。想她的时候摸摸珠子,阿娘就会来梦里陪我。可自打我不小心给摔坏了之后,就再也没梦到过我阿娘。神仙娘娘,您要是把它修好了,娘就会再来找我的,对不对?”
棠疏默了一默,抬手掐上小尼姑柔软的脸颊:“修是可以修的,但是得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
“当然可以!”小尼姑点头如捣蒜。
“今天太晚啦。你呢,现在先回去睡觉。明天睡醒之后啊,我保证,一定还你一个完好如初的珠子!”
把人打发走,棠疏转身进了屋。
堂内陈设极少,却胜在干净整洁。桌子上置一净瓶,里头斜插一枝杏花:凝霜带露,正是含苞待放。
“娘娘,您回来啦!”
侍女红拂本是打着盹,这回听见动静,瞌睡登时跑了大半,忙揣着一早晾好的温水迎上来。
棠疏不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