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
农历七月半的夜晚，大雾四起，空气中氤氲着些许香火的味道。
马路牙子上，姗姗来迟的祈朝朝和游弋正准备去烧纸。
前者是为了送走梦中纠缠不清的阴桃花，后者说是来体验当散财童子的。
也许是今晚鬼势汹汹，前后不过十来分钟，游弋脸上那善人义士的气派便被夜风吹散了架，转而换成了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祈朝朝忍不住提醒：“你是去上供，不是去上吊好吗？”
游弋：“难说……”
祈朝朝：“？”
游弋接着瓮声瓮气道：“你这种的都能被下边儿的大桃花给惦记上，难保我今晚不会招惹几朵，说不定现在就有在‘守株待我’的……”
边说着，游弋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那一排鬼影绰绰的行道树。
祈朝朝就势点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我也觉得，既然这样，那你看，这么多树，你比较倾向于从哪棵上路？我提前做个记号，回头给你烧纸也好寻地方。”
闻言，游弋嘴角不甘地抽动几下，没再吱声。
他们各自选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后便开始画圈，放袱宝，点火。
一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中又多少带点儿哆嗦。
圈里封好的袱包慢慢烧了起来，火苗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不成形，这下换祈朝朝担心了，她看向游弋，不安道：“游弋，你说他能收到的吧，不是都说他们收到了的话，火焰会转圈儿吗？你看这怎么好像不大对劲啊？”
“谁知道呢？可能今天过节交通拥堵，路上耽搁了？”游弋缩头乌龟似的用一只手捂着脑袋，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着。
祈朝朝察觉异样，问道：“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感觉好像有人在我耳边叹气！” 游弋瓮声瓮气地回着，声音越来越小。
见状，祈朝朝也开始心里发毛，一边加快了手上撒纸钱的动作，一边又从包里拿出一个纸扎的小人，背面写着‘阿熙’两个字。
‘阿熙’正是梦中那朵阴桃花阿烻对着她时，一遍遍喊过的名字，想来她是一时倒霉被当成替身了。
纸人体型圆润，五官娇憨又喜庆，而且看着还有一点眼熟。
她眉头一拧，琢磨着香火店老板扎纸人的时候怕不是照着哪张画上抄来的，只是审美不咋好，没能挑到一个好模子，于是她不禁又有一丝担忧，只希望那位千万别是颜控。
她这么一边想着，一边念念有词地准备把纸人送进火堆：“阿烻，这钱也给你烧了，人也要给你送过去了，希望你以后过得好，千万别……”
说到一半，翕张的火焰蹭的一下蹿了老高，火星子打着旋儿地往上飘，纸灰青烟糊了她一脸。
被吓了一跳，她忙仰身后躲，于是提前打好的腹稿也卡了壳，短暂恍神中，她看见火堆对面蓦地出现了一双脚。
果然，正主亲自上门验货了吗？
那一刻，她感觉阴嗖嗖的风直顺着骨头缝往她四肢百骸里钻。
可是却不敢抬头确认，只一味闷头想，是先念神仙保佑还是接着念草稿？
脑子正迷糊时，半天没吭声的游弋操着尿急的语气开始催：“哎呀，你怎么回事？什么闺蜜表姐婚礼没参加过吗？结婚祝词不会说吗？快点说完，说完赶紧撤！”
六神无主之下，她接起的话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阴风吹跑偏了，竟然一字一顿地蹦出一句：“千……万……别……出……轨……”
一时间，原本的斩桃花现场好像愣生生变成了送嫁现场，祈朝朝难为情地体会到了几分作为丈母娘的心情。
对待女婿呢，就是要秉持恩威并施的原则，这样才会宽和又不失震慑力。
所以她又快速找补：“毕竟这胖妞就要是你的人了，今后你们要夫妻同心才方能得圆满！”
这堪比机关枪似的语速，仿佛生怕慢一个音节，她就会当场遭到女婿的打击报复。
“我是那种人吗？”与梦中如出一辙的声音啪嗒落在头顶，沉缓有力，又夹杂着一点凉丝丝的寒意，惊得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
于是，‘咔嚓’一声脆响，阿烻的‘爱妻阿熙’当场折在了她手里。
就那样，纸人脑袋半衔在脖子上，摇摇欲坠，命悬一线。
游弋也被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声音惊动，他僵硬地从怀里伸出脑袋，撩起眼皮小心扫了一下，那张抹了三个月美白霜没白过来的脸唰得一下自动褪了色，四肢又重新切换回自动马达模式，让人丝毫指望不上。
祈朝朝努力扶了扶纸人脑袋，但无济于事，她欲哭无泪地看向那双脚，企图求饶，争取宽大处理。
“阿烻，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第一次见你，太害……不是，是太紧张了。那个钱你先收下，这个媳妇儿不满意的话，我改天再送你一个……”
视线上移，只见长腿，窄腰，宽肩……眼前人的轮廓五官渐渐与梦中人重合，身姿英挺，白发胜雪，微攒的眉头里似乎藏着一座万古不化的雪山。
直到她闪烁不定的目光对上那双春寒交错的双眼，那缥缈的梦境便一下子有了实感。
果然是那个勾魂鬼阿烻。
“别改天了，就今天吧！”阿烻缓缓蹲下身来，看着她的脸，一如梦中那样，目光温热又深远。
只不过那眼神就像，是在看她，却又分明是想在她脸上看出点别的什么。
是了，那种眼神她在无数网购的人身上都看到过，就是那种收到实物，发现货不对板后，诧异不解却又不死心的感觉。
毕竟他在等的人是‘阿熙’，又不是她，而她最多只是跟‘阿熙’长得很像罢了。
早前就有大师给她算过，说她上辈子是个赌徒，早把这辈子的感情也输没了，所以今生八字里头孤辰寡宿齐聚首，注定没姻缘，适合上山修行。
现在看，果不其然，不然怎么会连被鬼看上，也只能当替身。
祈朝朝是又恨又怕，止不住地用刀人的眼神在阿烻脸上大杀四方。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阴风太甚，把她的表情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