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晚要守岁,余老三人舟车劳顿赶来,吃过晚饭后已是精神不济,都撑不住各自回房休息去了,只留了裴英和清漪两人。两人按照城中的习俗,将片羽阁的大门内侧交叉着贴上了两道红纸,贴的牢牢的,据说这样能抵御邪祟入侵,保证下一年的平安,要等到第二天天明才能揭下。贴完纸后,两人又坐回了廊下,嗑着瓜子吃着零嘴。不多时两人中间的小矮桌上已堆起小山一般的瓜子皮。
“余老还没说你什么时候走么?”
“没,不过大概就是初七吧,肯定在元宵之前。”清漪苦笑了一下。
“这么说,元宵是铁定过不成了?”
“是啊,你想和我一起过么?”
“明知故问。”裴英白了清漪一眼,扭头不再看他。
清漪用手将一小碟桂花糕推到裴英眼皮子底下,惯会哄人的。裴英便颇为赏脸地拿起糕点吃了一口,算是接受了求和。
“说了我这么久,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呢,总不能一直待在慕府吧。”
“那当然。之前听府里的丫鬟说,如果省吃俭用的话,三年差不多能还清我这种小丫鬟卖身契的钱,我如今正在多多攒钱,希望能早日还清,重回自由身。”
“吃穿用度不能太委屈自己,你若需要直接向我开口便是。”
裴英摇了摇头拒绝道:“事关我的自由,我当然是得靠自己筹到这笔钱才是。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会亏待自己的。”
“好吧,那自由之后呢?”
“这倒没想好。这世道给女子的路并不多,除了相夫教子,似乎并没有太多别的路可以选。”
“确实如此,你……不想要相夫教子么?”
“……倒也说不上,我想相夫教子和我在慕府做的事应当差的不多,其实之前我也没觉得不好。只是今天我在饭桌上听到你和余老说的在外面的见闻,突然就觉得,挺没意思的,相夫教子活得再漂亮,也只是内宅的谈资,如果嫁得好,成为某某的妻子,如果养得好,成为某某的母亲,一生只囿于一块方寸之地,不是很可悲吗?
我以前在裴家的时候,每次看着村里的姑娘出嫁,身着鲜红的嫁衣,敲锣打鼓,那热闹的阵仗,每次看都觉得羡慕。后来我的一位朋友,听从家里的安排要出嫁,她不喜欢却只能接受,我便开始想,出嫁或许并不是全然的喜事。后来来到西林城,这里比平乐县大多了,我看到更多的人,新碧姐手里的账管得清清楚楚的,无论什么活,她都能做得很漂亮;姚掌柜能经营那么大一间云影坊,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有今天听到你和余老在饭桌上谈的西林城之外的风土人情,便越发地觉得自己所处之地的狭小。如果我还是裴家的裴英,什么都不知道,我可能仍然会期待做个高高兴兴的新娘子,但我看了这么多外面的东西,怎么还能退回去呢?“
一席话毕,廊下寂静无声,只有炭火盆里的枝条烧出汁水时发出“滋滋”的响声。清漪听完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话,他从未被报以对女子的期待长大,因此也不明白迈出来与退回去所差的分量,无言的如冰冻般蔓延开,即使身处在冰天雪地里,仍是如此醒目。
后背突然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裴英惊叫着忙不迭地跳起来,一看,竟是狸奴钻出了屋子,跑到了两人身后。狸奴的出现缓解了无言的尴尬,清漪提着狸奴的后颈一把将它捞起来,拎到自己腿上,大力揉道:“你小子,一天不见人,躲哪偷懒去了?”
裴英又重新坐了回来,说道:“在我屋里睡觉。说起来,你走了狸奴怎么办呢,你会把它带走吗?”
“为什么不会。”清漪熟练地揉着狸奴的脑袋,狸奴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既然决定要养,那肯定得好好养。”
裴英手肘撑在腿上,手掌托着下巴,惋惜道:“这样一来,我岂不是看不到它了。”
“我和狸奴,你更惦记哪一个?”
“就不能两个都惦记吗?”
“不行,你必须得选一个出来。”
裴英拧着眉思索了半天,最后选择了博爱。
城内突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原本安静的西林城像水滴入油锅般顿时沸腾起来,裴英撂下瓜子拍了拍手,说道:“外面一定很热闹,出去看看。”
“不行,不能出去,门上贴了封条。”
“啊,对哦,奇怪,既然出不去,那外面的鞭炮声,难道是在自家院子里放的吗?”
“虽然出不去,但我们可以趴在墙头看。”
清漪从大堂搬来了两架梯子,放在墙根底下,两人踩着梯子攀上了院墙,露出个脑袋往外看。只见鞭炮确实是在自己院子里放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墙壁也被燃烧的炮火点的亮亮的,炮火一放完,院子里就传出了大骂声,不多时骂声夹着孩子的哭声便大喇喇地传了过来,裴英与清漪对视一眼,不由得幸灾乐祸地笑了。
看了一会儿,只见对面的街上紧闭的门开了一条缝,里面窜出几道矮小的鬼祟身影,月光一照,是一群半大的小毛孩子。
裴英指着那几个手拿爆竹的小孩问道:“这几个孩子是偷溜出来的?”
清漪顺着裴英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笑道:“估计是了,被大人发现,可有他们好果子吃的。”
几个孩子手拿点燃的香,一路走一路放,嘻嘻哈哈笑得开怀,还将点燃的炮火扔进水里,炸起不小的水花。炮火燃得快,很快便放完了,几个孩子还不尽兴,便又回了自家门前,想再溜进去再取些炮火出来,没想到门从里面被关上了,几个孩子只好拍门,求家中长辈开门,但家里铁了心要给这些调皮孩子一点颜色,态度强硬地不肯放行,几个孩子在门前哭爷爷求奶奶,最后哭得没力气了,又冷又怕,门才大发慈悲地开了条缝,伸出一只大手,拎鸡崽子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揪着衣领逮进去了。
过了这一阵热闹的鞭炮,城中再次安静下来,但城中人并未歇下,许多房屋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烛光,表明里面的人还在守岁。裴英转头看向清漪,发现对方也正在看向他,含笑的脸庞平和又温暖。裴英心里泛起一阵暖流,两人一口同声地说了一句:
“新年快乐。”
下了梯子,困意如排山倒海般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