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已新起一炉,从铜器中散出沁鼻的白兰花香。大抵是玉绮得了上次的教训,愈发不敢疏心。姝妍的眼光细致地从室内每一处陈设的边边角角打量过去,惯常使用的器物都摆在她再也熟悉不过的位置,不似动过。
她嗅到不安分的味道就在身边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但她暂时还不能确切地握住这丝气息的来源。
一人廊下叩门,随即将一条巴掌长短、两寸宽窄的细椟托在她面前。姝妍的心始终悬着,直到将这封手札展开,细细阅过一遍。
札记中写及近日事,再提及那款冬的书信是初八到的,那时已将手札按原规发往成都,于是立刻安排人去追回,如此一来一去,则耽误了小半月。
木椟内底以工刀细致描刻着的那一笔画简单的“安”字,字如其意,让她的心神终是趋于平稳。
“三日以内,所有人不得外出。”姝妍向屋外吩咐道。
待递信的人退了片刻,门下窸窣再起——正是玉绮匆匆走进来。姑娘手上还端着沥篮,看一眼面色端平的姝妍,曲膝跪地,开始答话……
从前年夏天开始,汉中的气候就变得古怪。两年间、整八季,满打满算只下过一场不到一刻钟的小雪,而转了这个年节,本该雨水连绵的春天却只花了三四天就变得烈日当头,空气里游荡着的尽是燥热。
似乎盛夏将它自己第三次提了前。
前两年收成锐减,官府自是开仓放粮,将前几个丰年备下的谷食按份额发给受旱较重的褒中一县的老百姓们,解燃眉之急,还算从容。然而到了今年,汉中平原竟全域罹灾,连带着其东三城——上庸、城固、房陵——皆颗粒无收。一时人心大动,相当一部分壮丁扶老携幼,似乎生出举家过函谷的念头。由此,郡内下辖的所有县治皆收紧了出入城关的口子,就连平日以宽松闻名的郡治南郑,也一板一眼地查起了进出关卡的照身帖……
天灾可怖,但最令人惶惧者仍是天灾引发的次生之害。比如人口的叛离,比如……瘟疫。
去岁冬月,其实就已有零星的病人来到南郑城里寻求救治。当时郎中们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只当是一般的肺热病给治了——确也治好了不少人。后来病人们都嫌路费耗得猛,赶着紧的就回了,没见有几个是真的痊愈成一身爽利才走的。都是小老百姓,哪有什么“小康”之家!
但事情愈发地奇异起来。
自入了春,河水迅速回暖,加上本年气候确实异于往年,不知怎的,竟激死了满满一大滩河虾!尸体就那么乱糟糟地铺在渭河边上,天气骤然变热,腐了烂了的,速度变得很快,路人避之不及。就连靠河吃河的渔户们都不肯近前——河滩上臭气熏天,已经到了浅嗅半口就引人作呕的地步。
吴壹作为朝廷走马上任的“封疆大吏”,自然从手下官员口中听到了旱灾带来的风言风语,这几日一面派底下人去各县治了解情况,一面筹划着向成都上奏章,要求开仓赈灾。
因此,除却五十里外、那砚桥口本就忙碌着的军械事宜,姜维还会时不时受到来自这位汉中都督的召见,喊他去吴府磋商时况。
姜维在里间徘徊一阵,不见出来。院外是聂桢臂中抱剑,忠诚地侍于阶前。一炷香的功夫,主人终于从吴壹在南郑的私宅里走了出来,仆从不声不响地跟在身侧。
姜维沿街走着,仍是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近来南郑多了许多灾民,约莫小两千……”聂桢汇报,“都是从周边乡里涌过来的,闹着要进城。昨天早上在城南与守卒爆发冲突,左护军亲率一百人,才平息了动乱。”
听者点着头应答。
“……”聂桢突然刹住话头。
却哪里瞒得过他这身边已然并肩走了十几年的人。
姜维停步回看聂桢,后者虽与自己默契对视,眼底却写几分犹豫。姜维问:“子固,没事吧?”
聂桢抿唇,笑得有些局促。
“仆下无事。只是家主……很长时间没回府了。”
姜维移开了眼眸,同时在心下骤然想起自他离开大概真有小半月……稍稍一想,他还是能够清晰地记起当时的情景。他那夫人的最后一句话是甩给聂桢的。她说,侯爷若无事,不必向她房中去。
自那以后,姜维真的没有踏足内室半步。就连那个家门,他也不曾再叩起过。
忙得忘了似的。
“家主也不曾过问夫人。”聂桢跟着补了一句,听上去颇为直率,“只是今日赶话到此,僭越了……”
他倒是问了几次关于那小儿阿凝的现状,每每答道都是在玉绮的看护下茁壮地长着,所以父亲并不将儿子的喜怒哀乐挂在心间。
只是聂桢提醒地非常中肯——他确实没有问起关于姝妍的半个字。
赌了口气似的。
姜维又走两步,终是乱了心调。
“……子固,那回家看看吧。”他对聂桢说。
聂桢刚才的为难之色却兜兜转转,再上脸面:“夫人不在府里——好些天前就不在了。”
姜维心中“咯噔”一下,却还是按下微动,故作惊讶地瞧着他。
聂桢继续道:“夫人十天前搬去了城南。玉绮妹子说,夫人的家族在那里有故宅,先前储过米粟,因此夫人去开仓放粮了。”
姜维低头笑起来,倒显得松过一口气似的。聂桢奇怪地望着他。
“哦?还以为她回成都了。”
聂桢摇摇头,心下无奈。
“伯约,你们究竟在闹哪一出?”聂桢沉重叹气,轻声质疑,“一府主母,身侧不能总陪着个别的男人吧……”
姜维目光微动,上下打量着聂桢的脸色。
聂桢摊了手,索性摆出要把话说明白的态势:“……夫人身边始终有个男人,我等在成都皆不曾见过。自打夫人住了城南,那人几乎日日相陪。有时同夫人看剑,有时帮着给百姓分粮。还有一次……当时已入夜,蒙猇却来回报,说那人尚未离开,仍与夫人灯下共茶、相谈甚欢。”
“大抵是马氏旧人……”姜维想起那夜姝妍说起的故事,缓缓道。
“‘旧人’……”聂桢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