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不见了。
莱妮、汉斯、莉斯、指导老师迈尔博士、跑龙套的若干人等整装待发,准备前往比赛场地——人民剧院走台时,约瑟夫不见了。
在次夜就要登台亮相的紧要关头,约瑟夫·温克勒居然他妈的不见了!
“以元素周期表的名义,有谁见过温克勒吗?”迈尔老师两手叉腰。“要是他没空来,我就先走啦。今天这么热,简直能把人身上每个歪主意都永久性烘干,是不是,小施特雷洛?”他眼睛盯着汉斯,死不正经的笑。他总是管汉斯叫“小施特雷洛”,好像还有个老施特雷洛在场似的。
不等汉斯摇头,莱妮用一种几乎咬牙切齿的尖利口吻告诉迈尔,她确信约瑟夫不会出现,不用找了。
或许是她表情太过恶毒,或许这天真是太热了,此言才出,迈尔老师和其他人刷的跑了一半,只剩下三个主演在原地面面相觑。
“他不会出现了。”莱妮重复道,“别打算去找,我再不想见到他了。他肯定是跑了,搬家了。”
搬家了!莉斯与汉斯齐齐大惊,然而莱妮到底是和约瑟夫接触最多的人,何况她不可能拿自己的宝贝前程开玩笑。莉斯陷入了无声的悲痛。她平生第一次全力以赴投入的集体活动,眼看就要夭折在男主演——同时也是女主角——莫名其妙的失踪案件上。她的悲痛感染了汉斯,他一脚踢开眼前的石子,好像那是约瑟夫的脑袋。
“我们的剧组被诅咒了。准是反串角色的缘故,我爸说这样是渎神。”
“你爸你爸你爸!你忘记他在宗教课上给你我打的四分了?!这赛我比定了,就算你们全部跑光,我也会上台的。”
鉴于弗里德里希的那点事传遍了全校每一个角落,莉斯不放过任何打击报复的机会。她很不雅观的冲长舌妇莱妮翻了个白眼。假如在柏林多呆几年,她大概能学会挖鼻孔、竖中指之类更有杀伤力的招数,不过现在她还只会维也纳式白眼。诀窍:侧脸四十五度抬起下巴,斜睨你的鄙夷对象,敏捷快速露出眼白,再缓慢庄严的转下眼珠。
“Au revoir。”莉斯挥手告别。
“那我去把温克勒揪出来。要是他不在家,我就拆了他家的墙。”汉斯跟着拔腿要走。
“都不许走!”莱妮哭喊:“你们也狼心狗肺!我准备了五个月,整整五个月!本来我会在明晚出名,和UFA电影公司签约,现在完了,全完了!都怪约瑟夫·温克勒那头猪!”
柏林全城在吊诡的四月高温里痛苦挣扎。
到这里读者一定充满好奇:约瑟夫发生了什么?
回答这个问题前,笔者需要引述艾莉泽·舍恩在1942年6月说过的一句大无畏言论:“The asshole of the universe is Germany,the asshole of Germany is Berlin,the asshole of Berlin is Hitler。”
笔者虽然不赞同她对脏话的滥用,却必须套用她的名言来向读者阐明情况:约瑟夫·温克勒从1939年4月18号到21号失踪之间的遭遇就是本书的Arschloch,乃至痔疮。原因何在?因为我也不清楚究竟发生过什么。约瑟夫就像落入海洋的一滴雨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天的读者可能不大清楚,突然失踪在那个年代是件司空见惯的事。即便想象力贫瘠如德国百姓也极易想出两个答案:A.他是犹太人 B.他被盖世太保抓走了。但当年的我们找不出任何依据支持这两个猜想,因而约瑟夫的失踪显得扑朔迷离,毫无头绪。
众所周知,对于一桩失踪案件,最重要的因素即失踪者本人及其失踪前最后接触的人。很遗憾,这两个关键人物,即约瑟夫·温克勒与海莲娜·伯恩哈特对此始终保持缄默,而迄今在世的人已经没有谁足以提供全部真相了。笔者与早年的约瑟夫仅有数面之缘,为了还原其历程,被迫使出种种不光彩手段,如吹牛、断章取义、假扮大屠杀幸存者混入犹太档案馆等等。
目前可确定的情况如下:
1939年4月18号星期二。广播宣布后天,即元首的五十岁生日为法定假日。查汉斯·施特雷洛的日记:“彩排取消。约瑟夫与莱妮去戏剧比赛委员会办公室抽签(他们忽然亲密无间了)。莉斯借给我一条金光闪闪、订满珠片的可怕裙子,充当埃米莉亚赴宴的礼服。趁家里没人试穿,弄坏了拉链。怎么办?”
4月19号星期三。莉斯的证词:放学后,我听见约瑟夫和莱妮商量去她家试穿戏服的事。
4月20号星期四。全国放假一天。莉斯的日记有载:“被迫陪老弗里茨的母亲去菩提树下大道看阅兵式。为军队着迷,又感到恐惧。我们的国家是怎么变形为一个钢铁怪兽的???站了四小时,一分钟为了在弗里茨像个玩杂耍的一样走过时大声喝彩;一分钟被批评“万岁”喊得不够响亮;剩下三小时零五十八分都在听他妈大谈特谈给儿媳准备的祖传珠宝。我预感不祥。真想告诉她我早和她宝贝儿子单方面分手了,还有,普鲁士正步活像醉酒的肥鹅在发情。我们新生的空军方阵经过,群情激动。在最激动的人群里果然见到了汉斯和莱妮。”
其实笔者也在,只不过在树上。
4月21号星期五。最后彩排。约瑟夫缺席。回到开头的悲剧场景。
以下内容为笔者运用演绎法进行的有理据推测:
约瑟夫眼里只有莱妮。自从他拯救她于樊笼的那个光辉时刻开始,他仿佛得到了某种启示。一团玫瑰色的火焰在他体~内翻滚。过去他是个单相思的傻子,现在他又成了欲^望的奴隶(“落日张开血红伤口/亲吻你的/注定堕落”,《温克勒诗集·1938-1945卷》, pp 14)。他十分清楚自己在渴望什么,但他不敢也不想面对。他看不下书,写不了诗,成天只是渴望渴望渴望。他在家把瓦格纳放得震天响,他是一个危险的欢欣症患者。对于这种无声无息又无处不在的沸腾示爱,粗枝大叶的女性恐怕难以察觉,神经纤细的女性绝对落荒而逃,但莱妮不仅接收到了讯息,还将它包裹一番后变成更有力的武器,如数奉还。
“走,去我家试裙子吧。”这是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