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路灯下老洋房的雕花大门开了又关,一辆银色宾利驶入。
“先跟我去处理一下伤口吧。”贝远打开副驾驶的门,苏落脸颊红肿眼神飘忽地点了点头。
苏落最严重的伤口不在脸上身上,主要在右手手心,当时为了不让王强夺走玻璃瓶,她死死攥着,手心划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在校医院包扎后苏落下意识握紧拳头,此时纱布又被浸透了。
贝远带苏落到一间四面白墙的房间,让苏落坐在桌边,然后去拿处理伤口用的东西。
苏落麻木地看着贝远拆开染血的纱布,用酒精棉球消毒,好像那不是自己的手一般,看起来冷静得可怕。
贝远用了好几个棉球才擦干净血迹,仔细检查了一下伤口,最后贴上透明防水贴布。
“还很疼吗?”贝远问。
苏落轻吸了一口气,回神说:“还行。”
比起心里的不解和怨恨,手上的疼真的不算什么了。
贝远取了两个冰袋递给苏落,苏落接过冰在自己肿胀的脸颊上。
贝远给苏落倒了一杯水,问:“发生什么事了?”
苏落喝了一口水,放下时杯里的水弥散开一丝血迹。
“有人把我毕业作品砸了,我气不过,跟他打了一架,然后把他的毕业作品烧了,他应该是毁容了。”
贝远“唔”了一声,问:“那你还生气吗?”
苏落看了贝远一眼,贝远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反而是一本正经地问她有没有发泄完毕。
苏落想了想,说:“还是很生气,他凭什么弄坏我东西,还骂我,我实在想不出半夜跑到展馆里搬东西是什么心态,好像是故意挑衅一样,当时我真想扎断他的动脉,可惜划伤的只是脸。哦,给我发消息的人还是匿名,通知我说我的作品被弄坏了。”
贝远微微挑眉,说:“虽然想法很吓人,但你克制住了自己。好了,今晚不想那些了,很晚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处理也不迟。”
苏落犹豫了一下问:“我能在这里坐到天亮吗,我现在有点怕黑。”
贝远正了神色:“之前怕黑吗?”
“只是有时候会突然很怕黑,感觉黑暗里有什么很可怕的东西,极度恐慌,我觉得是焦虑和害怕的躯体化症状。”苏落实话实说道。
贝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在这里坐一晚是不太能实现了,不过你可以在病房里休息一下。”
苏落跟着贝远来到二楼的病房,一开门就愣住了。
说是“病房”,更像一间配有医护设备的欧式风格卧室,整体是白色和淡金色的色调,米白色的床和被子看起来干干净净,地上摆着一双崭新的拖鞋。
贝远指着卧室里的另一扇门说:“这里什么都有,这边有一个小的独卫,你想洗澡的话柜子里有新毛巾。”
“我不需要吃镇定的药物什么的吗?”苏落问。
贝远微微一笑:“你刚刚给我打电话求助,说明你还是有很强的求生意识的,在这里好好睡一觉吧。”
灯光洒在贝远褐色的瞳孔里,他的眼神认真又专注,苏落浮躁的心情莫名地安定了许多,她点点头。
贝远出门,忽然被苏落叫住。
“在这里住的话算是住院吗?要缴费不?”苏落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时间问出这个问题,她只知道贝远听完笑了,好像她讲了一件多让他开心的事情。
“今晚不用,有事按床头的铃,我会过来。”贝远挥了挥手,走了。
柜子里有新的浴袍浴巾,卫生间里有齐全的洗漱用品,苏落脱光衣服站在花洒下,任由热水冲刷自己全身。
水温很烫,苏落咬牙忍着,直到浑身的皮肤都泛了红。
梦魇缠身。
苏落用尽全力踢向梦里的王强,腿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气,她奋力一踢,咕咚一声翻下了床。
地毯柔软,苏落半跪在地上,膝盖下是半边被带下床的被子。
她懵懵地跪在地上十几秒,终于意识到自己掉到床下。手心灼痛,脸颊也肿痛,口腔里有血腥味,她起身走到卫生间,拆开新的牙刷牙膏,开始刷牙。
白色的泡沫混合着红色被吐在白色洗手池,苏落用力刷着牙齿,刺痛变得越来越清晰。
凭什么啊?凭什么那么骂她?为什么那么恶毒?
镜子里的女孩脸颊红肿,眼白里全是红血丝,苏落再支撑不住,双手扶着洗手池,压抑着,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情绪像被挟持的人质,被愤怒和暴躁随意揉捏,夜深人静的时刻,被拉出来反复虐待。
“啊——”
苏落跌坐在冰冷潮湿的地上,低声嘶吼着,终于歇斯底里地哭了出来。
——
苏落被门外的说话声吵醒了。
听起来是一个年轻的男声,苏落揉了揉眼睛拿过手机,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墙上的老式挂钟指向十一点半。
苏落咳嗽了两声,紧接着门被敲响,苏落说:“请进。”
一个瘦高的年轻男生走了进来,一双圆眼睛像小鹿,唇角还挂着笑。
苏落记得,他是诊所的一个男护士,她来咨询的时候会见到过他几次,但是基本没说过几句话。
“落落姐,你还记得我吗?”男生开口,声音有点软糯糯的。
落落姐?苏落疑惑地皱起眉看着他:“你叫我什么?”
“竟然真的没认出我。”
男生的表情有些失落似的,他说着走到床边,弯腰双手扶在膝盖上,看着苏落,一字一顿地说:“落、落、姐、姐~”
刹那间脑海中一丝电光,苏落震惊地看着他:“小……稳?”
他的声音让她想起一个熟悉的人,那个男生也是这样甜糯米一样黏糊糊地叫她。
小稳笑出八颗洁白的牙齿:“没错!”
苏落怔怔地看着他,有些惊喜又有些惊讶地问:“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在洛杉矶吗?”
苏落当时刚加躁郁症病友自助群不久,在群里认识了小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