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雨滂沱,掩不住追兵的来势汹汹。
不多时,禅院外头的动静便传进了大雄宝殿。
小沙弥顾不得瓢泼的雨势,带着满身的水迹匆遽赶进大殿,焦急传话道:“主持,外面有位金吾将军,说是奉瑞王之令,前来追捕逃犯!”
殿中供奉着华严三圣的塑金佛像,雄壮巍峨,悲悯地俯瞰着众生。
慈安寺的主持清隐大师便跪坐在蒲团上,手持念珠轻声诵经。
闻言,他徐缓睁开双眼,望向面前伫立的佛陀,神情淡然,波澜不惊,似乎早就料到了今日会有这样的变故。
他停住手上拨动念珠的动作,轻声叹道:“既是瑞王殿下要找的人,那便让他们进来罢。”
听了这话,小沙弥不由得面露惊疑,“如果他们进来了,那殿下又该如何?”
他们今日闭寺谢客,便是为了设法事以治鄞王殿下的宿疾。
鄞王是先帝嫡子、天子幼弟,自出生便体弱多病,每次受病都犹如在鬼门关徘徊,命若悬丝。
不论是宫里的御医,还是民间的大夫,都用尽了法子,却也无法将他身上的病根治。
甚至有医者直言,道他是命格如此,若是迟迟找不到医治之法,恐怕活不到十岁。
后来也是机缘巧合,清隐大师入宫诵经,看出了他的病症所在,道是佛门净地可以祛除他身上的晦气,只要他皈依佛门,潜心修行数载,便可度过死劫。
先帝疼惜幼子,纵然心有不舍,但还是听从了清隐大师的意见,同意鄞王随他出宫,从此遁迹空门。
可鄞王是生来就有的宿疾,绝非一朝一夕便能医治。
这一去,竟是与世隔绝十余年。
即便是后来先帝薨逝,他也因旧疾复发,未能回宫送终。
直到四年前,江南洪水泛滥,致使百姓死伤无数,而朝中又因为年前的储位之争洗荡清党,罢黜了许多官员,致使朝中无人可用。
这时,陛下才因为一位言臣的上奏,启用了一直避世居于禅堂的鄞王殿下。
而世人也终是借此机会,见到了这位殿下的真面目。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鄞王萧渡虽然遁迹空门,不问世事,但却并非短见薄识之辈。
相反,他智珠在握,多谋善断,甚至极有手腕。
诸多朝臣都不敢接手治理的江南水患,他竟是出面稳住了万众民心,疏浚河道、修筑堤坝,只用了短短半年的时间,便使得水患泛滥的江南枯木再生,逐渐恢复了以往生机。
这样的才略和手段,这般矜贵的身份,他理应万流景仰,贵极人臣。
但许是由于他病弱的原因,又许是他多年修行的性格使然,他并未接受陛下的封赏,之后仍是常居慈恩寺,避世修行,无意踏足世俗。
尽管只是锋芒暂露,但朝廷的众臣却不敢轻看于他,时有重臣登临拜访,请他赐良策治世。
陛下亦是屡次三番地想要请他入朝,可他都以身上的宿疾为由,尽数推辞,实在推拒不掉的,也只好无奈应下,陆续任了些闲散官职。
是以这些年来,他虽不在尘世,却也名重一时,被誉为光风霁月。
只可惜,天妒英才。
他身上的宿疾始终不得根治,每逢病发,都会痛不欲生。
最近他的旧病更是频繁发作,有一回甚至接连昏迷了数日,险些没能苏醒。
清隐大师不忍见他继续被病痛折磨,于是便决定冒险一试,率大慈恩寺的千名僧侣布阵,于寺内的各处禅房诵经求福,意欲祛除他体内的煞气。
所以今日的寺内无人值守,只留了些小沙弥在禅院外谢客,不允外人进出。
如果有人不慎闯入,破坏了法阵,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鄞王身上的宿疾不仅不能根治,还有可能会反噬加剧。
因此得到清隐大师的回答以后,负责传话的小沙弥是万分不解。
清隐大师只放下手中的念珠,简言解释道:“阵已破,他们来或不来,都已经不重要了。”
然而这话反倒是让小沙弥更加迷茫。
——禅院外的金吾卫尚未闯入,又怎能说阵已破呢?
正当他困惑之时,又有一人大步流星地走进宝殿,脚步声带着几分匆促。
来人的装扮不同于寺内的僧侣,他一身玄黑劲装,干练利落。
——正是鄞王身边的侍卫,尉凌。
进殿以后,他径直对着清隐大师的背影拱手一揖,紧蹙着眉头陈述道:“大师,殿下的治疗不知为何突然中止,殿下也似乎因为反噬……双目不能视物。”
“如今殿下只身在玉清苑,谁都不肯见。”
“这可如何是好?”
听完他的这番话,清隐大师抬首望神像,似是唏嘘地叹道:“这是劫数,躲不掉的。”
话音甫落,他也站起身来,“走罢,先去见见那位金吾将军。”
也看看那位逃亡至此的施主,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
大雨始终未停,冲刷着世间万物。
雨水沿着玉清苑的房檐滴落,串成一道雨帘,隔在正堂和庭院之间。
就像是泾渭分明地隔出了两个世界。
男人坐在正堂的案几前,侧影清癯,在潇潇风雨声中显得宁静又寂寥。
他略微侧首,对着屋外庭院的方向,双眸蒙着一道净白丝绸,愈发衬得他眉间清冷,无悲无喜。
沈玉蓁冒雨站在庭院,看清他时,抬首如见神明。
她原本还在惧怕他会发现她的行迹,可如今见他似乎不能视物,忐忑的心情忽然又归于平静。
她不敢再发出旁的响动,只拎着裙摆,放轻脚步走上台阶,站在回廊避雨。
其时风过,刺骨的凉意顺着湿透的衣衫,逐渐渗进她体内。
沈玉蓁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冷得抱着胳膊想要佝偻。
她忙是回首看向正堂内的男人,唯恐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可他好像并未察觉